视频：《雀斑公主》：在元宇宙上演的“美女与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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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田守的这部最新电影一头扎进了元宇宙；“要相信采摘一朵玫瑰会卷入奇遇”。

■8月26日在中国上映的《雀斑公主》好像已成为了细田守(Mamoru Hosoda)迄今为止最耀眼的影片。这部改编自法国古老童话的动画电影不仅获得洛杉矶影评人协会奖最佳动画片奖，还得到了第49届美国动画安妮奖最佳独立动画长片和最佳动画导演等五项重要提名。自去年夏天在戛纳和日本上映后，今年它还在美国和英国上映。

细田守的这部最新电影一头扎进了元宇宙，讲述了一个现实中安静、没有自信的17岁高中生在虚拟世界里的双重生活。随着元宇宙以及这一概念所蕴含的身份认知等潜在问题成为当下的热门词语，它的到来显得如此的具有时效性。

很多人喜欢这部光彩夺目的科幻诗歌。尽管日本对观看人数有限制，这部影片仍在年内取得66亿日元的票房收入。在戛纳电影节的首映式上，它获得了观众长达14分钟的起立鼓掌。

U

在一个近未来世界，一个叫U的app借助虚拟现实技术开始大行其道，它通过人体生物特征信息共享技术创造出另一个自我。拥有50亿注册用户的U承诺，一旦人们接入设备，诸如重力等恼人的限制就不再适用，每个人可以自由做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你不能重新开始，但在U里你可以。”U的启动程序说。“爱啊靠得近些”，糖果色的U充满了甜蜜的话语。

有些自闭的Suzu Naito在U里化身为了一名超人气歌姬Belle，天使般的歌声让数百万粉丝欣喜不已。第一次出现时，Belle粉红色长发在身后飘动，穿着盛开的花朵做成的玫瑰色长裙，戴着发光的水晶头饰，在一头鲸鱼上唱歌——这一光芒四射的入场方式现实中几乎无人能与之媲美。Suzu标志性的雀斑也变成了一排明亮的紫红色三角形印在脸颊上。这时，一个叫龙的巨型怪物突然出现，他愤怒、棱角分明，拥有爆表的战斗破坏力，一个所谓的公正团打着维护秩序的旗号开始围攻龙，Suzu开启了拯救龙的行动。

这并不是细田守第一次着迷于描绘虚拟时空里的故事。在早期的作品《夏季大作战》中，他就开始将魔法灌输到主角生活中那些最普通的时刻，日常的斗争等级被调高，最后是希望缓和或终止了危险。如果看过《未来的未来》和《穿越时空的少女》这些作品，就会发现它们有着相通的风格，四个元素贯穿着细田守的影片，即主动采取行动的角色、表现奇幻元素、为人们提供倍感愉悦的空间，以及未知的挑战。

“每隔10年，我就觉得虚拟世界会有一次巨大的转变，”细田守解释创作这部虚拟主题影片的初衷：现在元宇宙正在不断发展，这一事实意味着人们对它提供的东西是有需求的。U就是他构建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之间张力的架空之地。

拥有现实和虚拟世界几乎已是现代生活的常态，人们把虚拟世界视为工具，也把它看作一个可以拥有不同生活和另一个自我的地方。影片中的Suzu和Belle就像光谱的两极，她们不同但又有相同的地方。在细田守看来，互联网已经成为我们社会的投影，人类在现实中有多重面孔，在虚拟世界里又会投射出一个不同的形象，而所有这些都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完整，它们在很多方面其实都是真实的。

“两个世界里都有真实，”艾米看过影片后也说，童年记忆投射的Suzu在现实中拘谨、忧郁，她不能释放敢于表达的另一个自己，U帮她达成了这一层，让她敢于站在聚光灯下。

戏中戏：美女与野兽

《龙与雀斑公主》的英文名为Belle，法语中意为漂亮，正如片名所暗示的，它是对18世纪法国古老童话《美女与野兽》(La Belle et la Bête)的重新诠释。在研究了多种不同版本后，细田守把迪士尼和科克托的版本作为他故事的基础。他解释说：《美女与野兽》的故事呈现的是非常人性的内涵，但它需要重新进行讲述来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

法国童话的寓意是，爱情可以不顾外表，是永远具有超越性的存在，高贵但心无善意的王子变成野兽后，Belle的爱情让他变得善良并且解除女巫的魔咒重返人形。1991年获得了奥斯卡提名的《美女与野兽》则让这则童话再次为人们所熟知，迪士尼这版动画讲述的同样是“不要以貌取人”的道理：Belle必须学会透过野兽丑陋的外表去看到它隐藏的温柔的心。

让·科克托的超现实主义版《美女与野兽》在1946年上映后也获得了巨大成功，这位先锋艺术史上传奇导演的风格迥异于好莱坞：荒野一般的黑白画面表达童话故事里大胆幼稚的语言、哥特式的布景、弗洛伊德主义的象征符号……这一风格被称为是“虚构世界里完美的现实主义”——野兽经受身体的折磨，是为了诞生美丽与高雅。

丑的并不丑，用歌德的话说就是，真相和现实自相矛盾。科克托认为，这个童话的前提是那一份信念和诚心。“要相信采摘一朵玫瑰会卷入奇遇，一个人可以变成野兽，又变回人的样子。”

在《龙与雀斑公主》中，细田守使用了这两个版本，但在表达上也试图超越它们。类似的，Suzu在U遇到了龙，在龙可怕的外表下她感觉到一种潜在的悲伤，自身的遭遇让她对龙有了同理心。当龙在U里受到追击后，Suzu为了救龙在U里揭穿了自己……最后，当Suzu对Kei说“是你让我解放了胆怯的内心”，Kei对她说“我其实很希望你能来，我好想见你，Belle，我也必须要勇敢面对”时，细田守的主角们已经完成了挣脱“魔咒”的考验：摘掉面具发现自我，相互救赎，也成为了自己的英雄。

“无论虚拟还是现实，选择暴露自己都不容易，”艾米说，即便在U里，龙也不得不通过强大的武装掩饰自己重重的内心伤痕。“他遇见了能对他感同身受的Belle，这也是最让我感慨的地方，人作为个体有很多面向，回归本真的旅程中需要自己的成长与突破，也需要别人的关怀与帮助。”这亦吻合了这则现代童话故事的另一延展之意：在U这个人人共享的匿名的虚拟之城，每一个Avatar都如一个面具，每一个人都是美女，也都是野兽。

“除非遇到了真正可以交心的人，否则我不会选择暴露自己，”00后的子轩说，在北京读大学的她说，“其实跟现实世界或者现在的网络世界差不多，遇到虚假（不是虚伪！）的人那就也虚假，但是遇到真诚的人或者觉得对方值得我真诚，那就不用面具去掩饰自己。”

而与传统童话不同的是，当Suzu和朋友们奋力营救Kei时，童话故事的寓意已经不仅适用于龙，也适用于她自己——传统故事里面具只有一个，而这里有两个，Suzu的化身Belle就像Kei的怪物龙一样是个面具。

Suzu也不是美丽的女孩，她生活在小镇上，几年前她的母亲为救一个女孩失去了生命，“那个孩子的名字她都不知道”。由于受到母亲去世的创伤，Suzu无法在朋友和其他人面前表达自己的音乐天赋。而龙也不是传统童话中努力摆脱邪恶咒语的英俊王子。这个怪物是Kei的化身，一个被虐待的男孩，努力保护他的弟弟不受他们残暴的父亲的伤害。而且，故事的重点也不是爱情。传统童话的二元性同样被打破，男性主导的视角被转换。

“美在今天的世界里定义是什么？Suzu是一个帮助他人的人，我认为这就是今天的美或者说美的标准，”细田守说，这一理念让这部电影成为了《美女与野兽》的升级版。

幻想的魔力给现实带来了最好的东西。《龙与雀斑公主》中，细田守用动画温暖的表达了对现实的关照：Suzu显出本体那刻理解了妈妈，也开始与爸爸讲话。Suzu也有了保护他人的勇气和力量，Kei学会了如何面对暴力的伤害，而没有了Belle的掩护，Suzu不再垂头，肩膀抬了起来，不会再对青梅竹马说“我这样的人，你就别在乎了”，她唱出了本就属于自己的歌。

反乌托邦：线性的、冷漠的……

与《数码宝贝大冒险：我们的战争游戏！》和《夏日大作战》两部作品一样，细田守这部动画的大部分情节也都发生在虚拟时空。不同的是，在他早期的电影中，虚拟世界给人的感觉是安全的，是受人欢迎且充满希望的。在《夏日大作战》中，OZ(奥兹)是一个有着明亮色彩的圆形世界，它看起来舒适、梦幻、天真。相反，《龙与雀斑公主》里的U是无限延伸的线性城市，像一个矩阵式迷宫，到处都是的摩天大楼让人感觉它就是世界的中心。它庞大而没有人情味，让人有种孤独的感觉。

有理由相信，U的冷酷部分是被有意创造出来的。随着人们日益把虚拟空间变成文化冲突、虚假信息宣传以及匿名攻击的战场，U已经被武器化。当Suzu用本体出现在U时，U里有的化身崇拜玲的勇敢，但也有许多人幸灾乐祸：她为什么要显现真实的自己呢，她是那么的普通——这在现实里也发生过，当Suzu与很受同学欢迎的青梅竹马牵了一次手时，一些人嘲笑她“是不是飘了”。

更大的伤害在于暴力，有人在U里治愈伤痛，但有人会让U成为充满欺凌的有毒环境。龙的追击者是一群肌肉男，他们装扮得像超级英雄却想要揭开龙的身份并将其驱逐出U。而这一切讨伐的导火索就像Suzu对那群人说的，“你不是正义，你只是想让人屈服。”

根据细田守的看法，虚拟世界里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是对的，没有自我怀疑，但这也许不是互联网的问题而是人类，互联网揭示了它并把它放得更大。“因为互联网上没有警察，所以有些人认为自己是警察。”

“如果电影中没有这些主题，就相当于在回避一个问题。”他对此持有非常严肃的态度，他觉得无论是音乐还是小说，创造者都有义务去推动这些信息的发展。在满足本我欲望之时，庞大的虚拟世界是否可以畅所欲言，言论和行为边界在哪里。“也许这个主题有点令人震惊，但在动画电影中描绘现实还会令人震惊吗？我们不能忽视现实世界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很多人在匿名的掩护下利用互联网伤害他人，但我相信在虚拟世界，仍会有新的使用方式去做更好的事情。我想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不管发生什么，人们以不同的方式使用互联网，但隐含的主题是希望。” 他说。“我希望年轻人不要被网络欺凌和网络攻击打败，而是要继续表达自己，找到改变自己和社会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创造Belle这个角色。”

“光芒之花，梦之宝石”

子轩觉得自己也会像Suzu一样尝试去突破自己，她不太擅长音乐和体育，虚拟世界则更方便。“现实世界里我只有一个身份，但在虚拟世界我可以‘换号重来’。” 她的想法是，她在U里的化身会复古一点、蒸汽朋克元素多一些，职业、外貌、生活方式按照自己喜欢的来，而性格这类本质的东西跟现实世界里差不多。“虚拟世界里所展现的也是自己现实世界里出于各种原因无法展示的一面或多面，一样是真实的自己。”

“而且歌好听，场景美，”看电影很注重这两点的子轩说，“不过电影不是能封神的那种。” 她觉得不太符合逻辑的地方是她对最后在现实世界里她只身一人去救Kei的剧情“有点迷惑”。

“但也不用拿过于高的标准去要求这部电影，给导演压力，因为神作往往是无意间诞生的。反观这部电影，或许它的重点只是对元宇宙理解所探索的一小步呢？” 子轩说，人们对元宇宙是没有具体概念的，所以无论文艺作品对元宇宙如何妆点都是合理的，也都是在扩展人们对元宇宙的认识。“就像十几年前iPhone 4的横空出世对智能手机的影响一样。”

艾米就对未来的元宇宙有另一番想象。U给她的感觉更像是深度互联网世界，网络暴力、站队、粉丝群体等这些元素都是当下的写照。她设想的元宇宙是个多元的、高度架空的乌托邦世界，科幻色彩更加浓重。“在多元宇宙里可以切换不同的剧本，我会化身为一只闪闪发光的唯美系精灵，武力值不能太弱，挥一挥手环就能发动技能，”现实中人畜无害的艾米很喜欢Suzu，“很少有人会不喜欢纯真、善良的人，”她说，“但我希望在元宇宙里有点攻击力，想知道极度的情绪抒发或一场投入的打斗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说还想在元宇宙里化身黄药师那样的半散仙人。“坐拥美丽的桃花岛，划船喝酒、抚琴弄歌，闲来无事去江湖上看看热闹，找杨兄弟叙叙旧。”

但也害怕回到现实后的更深层的空虚，她说，“这种感觉就像被一部小说或电视剧深深吸引，投入其中难以出戏。“我猜测要为自己内心的挣扎付出很多努力。”

“我喜欢虚拟世界的自由，但也害怕这种自由让我失去自我。”子轩说。而《了不起的盖茨比》或许可以给这个接近普世的问题提供一个可选答案。在看清时代的狂欢如过眼云烟之后，菲茨杰拉德让尼克说出了那句最重要的台词：“Im within, and without.”——深处其中才能切身体会，飘忽事外才能认识自己。

“怎么做才能幸福呢？”Suzu问。“幸福要是有正确答案，我们就不用这样费劲了。”细田守用这句台词点出了题意。

Suzu或者说是Belle的回答是，“光芒之花，梦之宝石，世界美不胜收。虽然被胆怯与不安束缚，愿能变得强大又温柔。歌，我会一直唱下去。”撰文/马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