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不是中国制造业的威胁
+ 查看更多

李瀚明：将越南称之为中国制造业的威胁，忽略了中越两国在产业发展阶段和动力上的根本不同。

李瀚明

【「OR」商业新媒体】

最近坊间流传着“越南出口额高过深圳，直逼广东省”的说法。这事倒真不是新闻——2019年越南出口额就高过深圳了。但是，越南的出口产业结构和中国存在明显的不同——读者在考虑越南的出口额时，必须考虑到这一点。

为了分析越南的进出口情况，我们不妨先将其和它的邻居加以对比。麻省理工学院（MIT）的研究项目OEC（https://oec.world）收集了各国的贸易数据，并将其可视化起来。观察越南的进出口总额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每个越南人在2020年出口了3080美元的货物，进口了2770美元的货物。但是，越南2020年的人均GDP只有约2800美元——换言之，越南的GDP只有进出口额的47.6%。

这种情况在东盟国家和APEC各经济体中都非常少见。在东盟十国当中，越南的这一比例仅高于柬埔寨（46.3%）；在APEC 21个经济体中，越南的这一数值是最少的。事实上，越南的这一数值，和亚太区域著名的转口贸易港——香港（49.7%）和新加坡（58.4%）相近。

这一数值意味着什么呢？我们需要回顾进出口额和GDP的定义。在不考虑投资（投资实际上是未来的生产）的情况下，一个国家的经济活动一般而言有四种形式：

1.国内生产，国内消费——此时计1份GDP（消费），不计进出口额；

2.国外生产，国内消费——此时不计GDP（消费和净出口相互抵消），但计1份进出口额；

3.国内生产，国外消费——此时计1份GDP（净出口），计1份进出口额；

4.国外生产，国外消费——此时不计GDP（净出口为0），但计2份进出口额。

因此，GDP占进出口额的比例，就等于（内内+内外）除以（外内+内外+2×外外）。可以发现，那些面积较大，国内人口多，内循环相对充分的国家，“内内”活动多，“外外”活动少，GDP往往是进出口额的数倍；而那些面积较小，国内人口少，需要依靠转口贸易的国家（以及像香港这样的地方），“内内”活动少，“外外”活动多，GDP往往就比进出口额少了。

越南和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自然也不例外，必然服从这一规律。但是，为了进一步阐述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进一步探讨越南的进出口结构。

越南更令人奇怪的一个地方是，其对象国进出口不成比例。越南第一大出口贸易伙伴是美国，有770亿美元（25.6%），但是向美国的邻国加拿大的出口额只有52.8亿美元，1.76%。考虑到越南的出口产品，这是很不寻常的。

一般在世界产业链的分工上来说，进出口商品可以分为供进一步组装的初级产品、零部件和供最终消费的产品。我们此前一直讨论的电子产品产业链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日本的化学工厂将氟化氢、氟聚酰亚胺和光刻胶出口到韩国，韩国加工成芯片以后出口到中国，中国加工成电子产品之后出口到世界各地。可以看到的是，中国加工的电子产品，世界各地都可以消费；但是韩国的芯片，日本的氟化氢等化工原料，都只能出口到有下游工厂的国家。

由于中国加工的电子产品世界各地都可以消费，因此同一收入水平的国家，人均采购中国商品的偏好和消费量应无明显差别。比如，中国2020年对美国出口广播设备（Broadcasting Equipment，海关HS码8525，可以用此名义申报进口大部分电子产品）475亿美元，对日本出口120亿美元，对欧洲各国合计出口561亿美元。考虑到美国人口是日本的三倍，欧洲的四分之三，GDP是日本的四倍，欧洲的五分之四，这个数字大体符合逻辑。

但是越南的这个数字相对而言就值得玩味了——广播设备对美出口143亿美元，对日出口12.7亿美元，对欧洲各国合计出口129亿美元。难道说越南的广播设备产品尤其受到美国人的青睐，以至于能做到日本的十倍，比欧洲还多？

另外一个更加离谱的品类是计算机（Computers，海关HS码8471）。中国对美出口489亿美元，对日出口121亿美元；越南对美出口18.4亿美元，对日出口1.89亿美元——又是一个十倍。

这么荒谬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了。我们可以在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 International Trade Commission）的官网https://hts.usitc.gov/查到8525类商品在美国办理进口手续时需要缴纳的关税。进入查询结果画面后，可以看到通常对8525类商品是免征关税的（General Rates of Duty显示为Free）——但旁边有一个小斜杠。在小斜杠上查看，可以发现形如「9903.88.01」的字样。这些字样代表的不是别的，正是美国加诸“中国制造”的额外关税：9903.88.01、02、03分别是2018年7月6日、8月23日、9月24日生效的额外25%关税；9903.88.15代表2019年9月1日生效的额外7.5%关税。与此同时，申根区为代表的欧洲和日本，并没有对中国制造和越南制造施加显著的区别对待。因此，可以显然合理推测的是，越南高比例的对美出口，是由于这些额外关税的缘故。

我们刚刚提到，另外一个与越南具有同样的“转口贸易”的特征的国家是柬埔寨。柬埔寨对美出口中，比例最大的是4202类（Trunks and Cases，箱包），对美出口9.58亿美元，对日出口1.36亿美元，对欧出口1.46亿美元。对美出口是对日、对欧出口的七倍。难道美国人也尤其喜欢柬埔寨的箱包产品？一查，又是9903.88施加的额外25%关税。

我们可以推测的是，对中国制造的某些产品施加的额外关税，是导致越南、柬埔寨等国这些产品对美出口额比例奇高的原因之一。

在2020年中越两国的贸易结构中，8525类广播设备都是占比最大的出口（中国出口2230亿美元，8.44%；越南出口420亿美元，14%）。

我们再对比一下中国和越南对美国、日本和韩国的进出口情况。可以看到，中国对韩国的广播设备出口额，和对美、对日的出口额，整体和GDP密切相关——GDP越多，消费中国出口广播设备的需求越多。但是越南不是这样子的。刚刚我们提到了对美出口的“十倍”，而在这里对韩出口甚至高于对日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