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夜：从王府井到“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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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庭略：走出酒吧，夜色中的胡同、车流和行人让我想起老电影中的画面，我也再次领略到北京的蕴味和风情。

范庭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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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屏city不city的聒噪中，我入住了位于北京市中心的王府井文华东方酒店。站在酒店门口等待网约车的到来，虽然它在地图上距离我仅有三百米，但是在时间标注的显示还需要再等五分钟左右。眼前炎热阳光下依旧川流不息的旅游人群中，有几位穿着宫廷盛装等待出片的姑娘。赤裸上身的老汉已经在王府井大街上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仅露出双眼的防晒装妇女。虽然在这个夏天不乏有商业品牌向北京博大精深的城市文化致敬，但亲身站在这条全国最热闹的步行街上所感受到的，还是千人一面的旅游市场。

倒是这座酒店后面一大片的商场让我产生了兴趣。不要相信算法，忽略网上的各种攻略，要相信房地产开发商的选择，毕竟城市是他们改造出来的。不久前的一条财经新闻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就是香港置地公司要耗资10亿美元重新翻修香港的置地广场。在今天地产商动辄欠债千亿的新闻屡见不鲜的时候，一家地产商拿出78亿港元来提升一个老牌的购物中心似乎没有太大的冲击力。但是这个翻新计划中，租户承担了60%、业主承担40%的比例让我看到了与众不同。出钱和业主一起翻新购物中心的各大品牌中不乏那些驰名世界的国际大牌。过去常见的购物中心发布的各种招租信息中，如果上述这些大牌可以入住某个商场，都会被视为一种让商场蓬荜生辉的荣耀。而今天看到这些品牌可以真金白银地为一座购物中心添砖加瓦，除了说明这些顶级奢侈品品牌在做一个战略投资之外，再次印证了香港依旧是中国最重要的商业和零售中心，而且也从另外一个方面体现了这些品牌对于香港所抱有的信心。如今，还有什么比信心更加宝贵呢？

而王府井的文华东方酒店的业主也正是香港置地公司。其实酒店行业都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大的集团公司旗下有众多物业，然后有的公司旗下还有酒店管理公司，然后自己的物业交给自己的酒店管理公司去管理，而不假他人之手。这样的运作模式最成功的应该是香格里拉酒店集团，他们旗下大部分的酒店业主都是嘉里集团，而嘉里集团又是香格里拉酒店集团的母公司。后来万达集团也开始了这样的操作，但是在过去几年的房地产行业的风云变幻中，也让万达酒店集团的探索止步不前。

而相比众多酒店品牌而言，这家处于闹市区的文华东方酒店也只有73间房，这个用扇子作为自家招牌的香港酒店管理集团，则是在一个北京市中心的顶级商场的侧翼修建了一座精致的奢华酒店，如果这时再用“小而美”这样的互联网新词儿，可能是真是有点不把村长当干部的感觉了。尽管现在社交媒体上有很多关于奢华酒店的介绍，其实如何定义奢华酒店非常简单，看看房间的大小以及房间的数量，看看游泳池的长度，再看看SPA的得奖情况，反而是餐厅的重要性开始变得有所减弱。

距离我第一次入住伦敦的豪华酒店Claridge’s已经过去了20年，还记得第一次使用电话机上的管家服务键，在我不明就里的时候，突然门铃响起，门口出现了一位衣冠楚楚的英国管家关切地询问有什么需要。这样的往事在过去的时间岁月里面经常浮现眼前，让我对于英式酒店的风格一直充满了好奇。无论是他们对于装饰风格的选择，以及对于酒店设施服务的挑选，似乎都有自己的逻辑在里面。

就好像这家酒店房间里面的瓶装水，我没有看见一个塑料瓶子，后来发现所有的瓶装水都是酒店自己灌装的过滤水，然后用一个精巧的易拉环做了最后的封装。而在盥洗的设备中，也没有出现一次性的剃须刀。在我需要的时候，客房的服务员给我送来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剃须盒，打开之后里面装着一把可以多次使用的类似吉列剃须刀一样的剃须刀。

总之这样的细节让我甚至都忘记了房间里面讲究的八角方桌，以及各种用胡桃木制成的护墙板还有那个象征中国古代贵族的四柱床，因为每年三月都会看到各家酒店都在轰轰烈烈宣传所谓的地球一小时的环保活动，对于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公关活动，让我总觉得酒店要做的环保意识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这种让大家街知巷闻的宣传显然不如锦衣夜行来得更有内涵。

年轻一代总在追求所谓的“老钱”，其实真正的老钱品味是无法装出来的，它的后面是殷实的预算以及包容的心态。比起25米长的泳道以及典雅的图书馆过道，暗色护墙板装饰的扒房更有些英伦风格。长长的酒单以及各种肉类的选择其实都是铺垫，因为更多的客人喜欢一边看着金黄色的故宫屋顶，一边锯着巨大的牛排。这应该是所有酒店都会喜欢的卖点，因为窗外景色的不同，就会让房间的价格有着很大的不同。在我看到真正将紫禁城景观尽收眼底的总统套房的时候，才知道260平米的套间再加上一个300平米的花园，用句广告语，那就是“此刻无价”。

有人说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在最小的区域内寻找最多的可能性，我想这些就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指标吧。如同在酒店五层的图书馆里面看到的书架一样，其实每间房间里面都有一个小书架，里面放着四五本跟这座古城有关的书籍。而在公共区域里面摆放的更多的是艺术类的书籍，这些书籍跟季裕棠在成都设计的君悦酒店大堂里面摆放的图书不同，那种大开本打开的艺术画册张扬着一种热情与张力，而这些静静地搁在书架里面的艺术评论书籍，更像一个大隐于世的绅士下午安静地坐在书房一角的阅读，他不希望被打扰，也不希望打扰到别人，独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享受着与这个世界的交流。据说这个图书馆的设计灵感来自于那位游走于庙堂与时政之间的英国《泰晤士报》记者莫里逊。

无论是那些象征着王府井井水波纹的地毯图案，还是浓缩中国古典艺术的书房陶瓷图案的走廊墙纸，或者是房间里面陈列的中式装饰的工艺品，那种奇特的感觉让我马上想起2015年Met Gala的镜花水月主题，那些来自于西方时尚圈对于东方神秘美感的崇尚，似乎要比住在这里的居民更能提炼出独一无二的美感。

网约车带我驶向不远处的前门草厂胡同，这是一个尚未正式营业的前门文华东方酒店，我去的则是酒店在十条胡同的酒吧，这个因为社交媒体网红的垂青而爆红的酒吧，已经成了丫鬟大过小姐的酒店餐饮项目，虽然它的酒店全部由各种四合院组成而更具北京特色。

现在想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二次因为酒单的设计而爱上了一间酒吧。第一次是上海张园的El Ocho，在那个拥有拱形木质天花板的精致酒吧，我看到过一份非常有趣的酒单。那家由西班牙厨师Willy Trullas Moreno开设的酒吧是一个精彩案例，酒单据说是他弟弟设计的，另外一位从来没有见过的西班牙平面设计师，用流畅的手绘插图讲述了一个古典鸡尾酒的曼妙发展历史。可惜，这个有着袖珍小露台可以眺望静安区天际线的酒吧在张园进行翻新改建的时候关闭了，那个留着小胡子笑眯眯的日本调酒师Kohei也带着他的太太去越南开新店了，他的朋友圈最后一条内容是2020年8月25日：一口气喝掉20杯shots然后倒立20秒钟的幸运儿，整晚的消费都可以免单！

后来再也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酒单了，虽然小酒馆开的到处都是，偷懒的人们经常拖出一个黑板就写上几款热卖的葡萄酒的名字和价格充数，而更多的酒单则是千人一面，一样的字体，一样的价格，一样的不死不活。

在前门的草厂胡同，十条酒吧让我再次见到了久违的美好，这样不经意的重逢让我再次感到每一间优秀的酒吧都会有一本与众不同的酒单。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样沉闷的日子里面，大家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向北京的优雅致敬。鸡尾酒的设计思路非常有意思，从桃园结义到大隐茶舍，从古都的秋到吟唱的树，从斗蛐蛐儿到五至十（据说吃糖葫芦的起源来自昔日皇妃用过的药膳，服用剂量是五至十颗）。酒单上的字体虽然是普通的宋体字，但是让我借着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居然感受到一种古代线装书的风格。酒单是用一块绿色的皮革作为封面包装，但是里面的各种插图将古代都城的风貌串联在一起，这次没有看到手绘的插图，更多的是古代绣像的浮现。从胡同口的石狮子，到那一对儿蛐蛐儿，总之一本纸上京城文化之旅依靠杯中物来完成了。

当然，今天的酒吧都在凭藉着社交媒体的传染力而引爆成打卡圣地，到了晚上立刻就变得座无虚席，在各类网红打卡拔草之后，现在来十条酒吧喝酒的姑娘们都是成本儿的点酒。所谓成本儿的点酒，就是将这本设计精美的酒单上的鸡尾酒全部点一遍，盛惠三千元即可满足。

不过当晚让我感到最神奇的鸡尾酒是一款展现中国首位皇帝对于长生不老渴望的中草药口味的鸡尾酒，它叫做“水银”，虽然有蔗园三星白朗姆酒和桂花酒作为基酒，加上冰糖和青柠，但是整个调制的过程是调酒师推着小车来到客人面前现场调制，然后打开小推车上面的射灯开始挥洒银粉，适合饮用者打开手机用慢镜头开始录制小视频，的确看到小红书有各种关于“水银”鸡尾酒的视频，显然都是希望通过这款提神醒脑的中草药来感知一下秦始皇超凡脱俗的品饮体验。而在这份酒单里面的小食当中，还有一款最有意思的爆款产品，那就是著名的“十条热狗”。虽然端上来也是一份花了心思的美式热狗，但是千万不要以为端上来会有十条热狗，仅仅是因为这家酒吧叫做“十条TIAO”而已。

酒吧的名字将草厂十条的胡同名字充份利用，并且将调制的“TIAO调”进行的充份的演绎，让网络时代的时尚青年如同寻找水源的游牧部落一样蜂拥而上。让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对于拍照出片的事情过于认真，以至于会忘记了品鉴鸡尾酒的初衷，因为社交媒体时代的分享主要是通过各种出片，花了很多时间拍照然后花了更多时间去修片，之后酒的味道以及口感和温度究竟如何，似乎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不过亡羊补牢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二楼露台还有阿拉伯水烟，一楼酒吧的尽头还有私密的雪茄房。这些对于真正的酒吧老饕而言，还是坐在吧台前面更加自在潇洒。因为训练有素的几位调酒师，都还是非常专业地应对客人的各种要求。我在喝完一杯小意大利之后，意犹未尽又点了一杯酒单上没有的Dry Martini，依旧是那种熟悉的泠冽与强劲。

走出酒吧的时候，我看到了犹如四十年前的一部国产电影《夕照街》里面的画面，人们踩着单车从不宽的胡同马路中经过，汽车开着大灯与自行车的车流缓缓并行。我想起之前看过的一篇讲述怡和、太古、汇丰这些公司发展的文章，这些有着近二百年历史的公司，如何在过去的风风雨雨中冷静应对市场，写得非常精彩。看到当年的胡同今天都被修葺一新，夜晚的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突然耳边想起熟悉的歌声：“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晚安，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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