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反腐，越反越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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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舟：阮富仲任总书记13年以来，腐败分子越抓越多，层级越抓越高，可见腐败现象并未减少，腐败土壤难以铲除，当官常贪、越反越腐。

叶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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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政治体制改革走在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史上最前列，“生猛”反腐也走在所有社会主义国家史上最前列。2021年1月31日越共十三届一中全会产生的政治局委员共18人，如今已有7人下台，逾三分之一，其中3人还是来自权力中枢的“四驾马车”（越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政府总理、国会主席）。

越南政局大动荡

2022年12月30日，政治局委员、常务副总理范平明，中央委员、分管防疫工作副总理武德儋因“对防疫腐败问题负政治责任”而辞职。

2023年1月17日，政治局委员、国家主席阮春福因任总理期间“对防疫腐败问题负政治责任”而辞职。

2024年1月31日，政治局委员、中央经济部长陈俊英因任工贸部党组书记、部长期间“工贸部多名官员和党员违法违规，承担领导者的政治责任”而辞职。

2024年3月20日，政治局委员、国家主席武文赏因“未能发挥模范表率作用，损害了党、国家及其个人的威望”而辞职。他创造了两个纪录，越南国家主席史上最年轻（“70后”、53岁任职），也是史上任期最短（仅一年）。

2024年4月26日，政治局委员、国会主席王庭惠因“未能发挥模范表率作用，损害了党、国家及其个人的威望”而辞职。

2024年5月16日，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中央组织部部长张氏梅因“违反党员干部相关行为条例，损害了个人和党的声誉”而辞职。

2024年6月14日，政治局委员、河内市委书记丁进勇因任财政部长期间“财政部违规行为和缺陷，造成了严重且无法挽回的后果”而辞职。

政治局前委员有判刑，也有处分。例如，2017年5月7日，政治局委员、胡志明市委书记丁罗升被免职，2018年因涉国家油气集团贪腐案两次判刑13年、18年，成为越南统一、越共执政后首位涉贪判刑的政治局委员；2024年5月18日，政治局前委员、胡志明市委前书记黎清海因涉万盛发案被撤职，中央委员、北江省委书记杨文泰和越南政府办公厅原主任梅进勇被开除党籍。

越南财政部因牵涉多起贪腐案，几乎被“一窝端”。6月14日，越共中央检查委员会建议越共中央给予2016年到2021年任期的越南政府财政部党组纪律处分，受处分的官员包括政治局委员、前部长（丁进勇）；至少4名省部级干部（现任副部长武成兴、时任部党委书记兼副部长杜黄英俊、时任副部长黄光海、时任副部长武氏梅）；近10名司局级干部。

近几年，越南因贪腐而落马的省部级干部更是目不暇接，包括多名中央委员，岘港、后江、广宁、广南、林同、北宁、北江、永福等省党政主要官员，多名党中央和政府部长。更奇葩的是反腐干将之一中央内政部副部长阮文安，因“违反党的规定和国家法律，违反党员行为禁令，造成严重后果”，6月19日被撤职。

大案窝案接二连三

范平明辞职是牵涉救援包机受贿案。新冠疫情期间，越南政府协调约2000班包机接回滞留海外的公民，很多人不得不高价购买机票，例如越南大使馆公布的美国返程机票价格为2500美元，实际支付却要5000美元，引起公愤。2022年1月，公安部彻查此案，以行贿罪和受贿罪拘捕外交部、公安部、政府办公厅等多员官员和商人，6月30日公布的阶段性调查结果显示，被告人受贿数百亿越南盾及数十万美元。其中外交部成为重灾区，副部长苏英勇和领事局局长阮氏香兰、副局长杜黄松、办公室主任黎俊英、公民保护处副处长刘俊勇等官员被捕；范平明助理阮光灵9月27日被捕，是被查办的第19名涉案人员；越共中央随即开除苏英勇、阮光灵党籍。

阮春福辞职是牵涉核酸试剂腐败案。时任党委书记、副部长杜黄英俊指示财政部以“临时情况”为由，通过明显过高的价格采购越亚公司试剂，非法收益超过4万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11.5亿元）。越亚公司2007年成立时，注册资本仅8000万越南盾（约合人民币2.3万元），2017年10月骤增至1万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2.89亿元）；伪造文件、夸大试剂盒材料成本，将试剂盒的参考价抬高了45%；花了8000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2.3亿元），贿赂各级卫生部门及医疗机构推介试剂。卫生部、科技部、军方大量公职人员牵涉此案，2021年12月案件爆发至2022年6月，已拘捕约80名嫌疑人，包括中央委员、卫生部长阮青龙，中央委员、河内市人民委员会主席、科技部原部长朱玉英，科技部副部长范功柞，卫生部副部长阮长山，越南军医学院党委书记阮曰亮中将等。

陈俊英辞职是牵涉工贸部长武辉煌案。武辉煌违背越南政府要求各部门、国有企业停止在主要业务之外尤其是房地产和金融领域投资的决议，擅自指示副部长胡氏金钗等官员签署文件，违反国有资产管理使用规定和土地管理规定，开发胡志明市房地产项目，涉案资金27130亿越南盾。2021年4月，武辉煌被判刑11年，同案犯18人，包括胡志明市人民委员会副主席阮又信，工贸部、胡志明市司局级和处级官员等。

武文赏辞职是牵涉福山集团案。福山集团只是一家地区性小公司，通过行贿受贿、黑箱运作、偷逃税款、瞒报资产、拖延工期等不法手段，近十年在全国拿下逾40万亿越南盾的市政建设、房产开发项目，跃升为越南最大的房地产企业之一。武文赏2011年至2014年任广义省委书记，该省重点工程茶曲江南岸公路项目2012年开工，总投资额超过9990亿越南盾，建设方就是福山集团。此案还牵连中央委员、广义省委书记黎曰字，4月26日被开除党籍；广义省人民委员会主席邓文明、前主席高科3月8日被警方拘捕；中央委员、永福省委书记黄氏翠兰3月20日被开除党籍，省长黎维成也受处分。

王庭惠辞职是牵涉顺安集团案。顺安集团2004年在河内成立时，只是一家注册资本39亿越南盾（约合人民币111万元）的小公司，很快成为越南最大的交通建设承包商之一。仅2019年至2023年，就参与重大项目投标51项、中标39项，中标项目总投资额高达22万亿越南盾。警方在调查顺安集团投标行贿案时，发现国会主席助理、国会办公厅副主任范泰河“利用职权影响他人谋取私利”的违法线索，4月22日拘捕，四天后王庭惠迅速辞职。

张氏梅辞职是对2016年至2021年任中央民运部部长失职渎职承担政治责任、领导责任。鸟格惹2018年被提拔为中央民运部常务副部长，2021年在张氏梅调离后一个月即贬职调任六年前的得农省委副书记，2023年因“缺乏修养和训练，违背了应有的道德品质和生活方式”而受处分、辞去中央委员职务，2024年4月年仅55岁提前宣布“退休”。

丁进勇辞职、财政部党组失职失责是因为未能妥善管理万盛发集团等公司债券的发行和交易。4月11日，万盛发集团董事长、越南女首富张美兰因巨额贪腐被判死刑，此案牵涉政治局委员丁进勇、前委员黎清海。张美兰1992年成立万盛发集团，与胡志明市第五区时任区委书记黎清海勾结，此后黎清海仕途畅通，2006进入政治局，万盛发总资本跟涨达数十亿美元，成为越南最大的房地产企业之一。2012年，张美兰获政府官员力助，将三家规模较小、现金短缺的银行合并为西贡商业银行，违法持有85%至91.5%的股份，再通过贿赂政府官员、伪造抵押物价值和商业计划获得大量贷款，给西贡商业银行造成498万亿越南盾（约合1413亿元人民币）的损失。

制度建设仍有重大缺陷

阮富仲2011年任越共中央总书记，2012年5月成立中央预防与反腐败工作指导委员会，直属政治局领导，亲自担任主任。2013年发起“熔炉”反腐败风暴，在党内和民间树立很高威信。他形象地说，从退休的“干柴”，到在位的“湿柴”，“熔炉烧旺了，湿柴火扔进去也得燃烧”，这句反腐名言在越南广为流传。

2021年，尽管他77岁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仍然破格开启第三个总书记任期。当年底，他指示公安系统“积极、主动、大力和有效参加打击消极腐败现象工作”，越南反腐败于是进入快车道和高光时刻。

阮富仲发起的反腐败风暴，有积极一面。逐步完善了制度建设，例如2018年颁布新的《预防与反腐败法》；2021年确立新的问责制，负政治责任、遭到处分而“不胜任”的领导干部，应当主动辞职，贯彻“能上能下”精神。

更大的亮点是官员终身追责，即使政治局委员也不再是免责的“护身符”。2024年3月21日，国会罢免武文赏国家主席职务，越通社同日发布题为《党的人事工作：必须培根，避免枝枯叶虫》的报道，传达阮富仲近期就人事工作做出的指示，“高级官员甚至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受到纪律处分”，“这清楚地表明我们党和国家反腐败、反消极的决心，没有禁区，没有人，无论职位多高，拿到免责证”。

但反腐败风暴也有消极一面。十三届政治局7名委员因牵涉贪腐大案而辞职，都是退休，都可以安度晚年，只追究党纪和政纪责任，无一人追究法律责任。难免让人质疑是用党纪代替法律，大事化小。

越南反腐打击面虽广，但打击力度相对温和，不仅对政治局委员惩罚从宽，对其他涉贪的省部级、司局级干部惩罚也从宽，几乎没有无期徒刑、死刑。惩罚力度不够，就难以威慑官员“不敢贪”。阮富仲任总书记13年以来，腐败分子越抓越多，层级越抓越高，可见腐败现象并未减少，腐败土壤难以铲除，当官常贪、越反越腐。

5月22日，政治局委员苏林当选新任国家主席，免去公安部长职务，晋升为“四驾马车”之一，这是对他长期领导反腐败工作的奖赏。2018年，公安部长苏林重组贪污、走私及经济犯罪侦查局，代号“C03”，阮维玉任重组后的C03首任局长，权力不断扩张、作用不断上升，战果的确显赫。

同日，两届中央委员、常务副部长陈国祖暂时主持公安部工作。但6月3日，公安部第二副部长梁三光、第三副部长阮维玉都绕过正部级的常务副部长台阶，分别越级晋升公安部长、越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按照越共惯例，两人最晚将在2026年1月越共十四大上晋升为政治局委员。看来，救援包机受贿案追责官员只限于公安部司局级，未影响部长、副部长的光明仕途。

越南贪腐严重的根源是执政党权力过大，没有先天的免疫力，难以监督和制约，绝对权力必然导致绝对腐败。权力与制约不对等、法律与党纪不对等、官员与民众不对等，层层集权容易异化为官员特权，这是反腐不力的制度性缺陷。在反腐组织“透明国际”180个国家和地区清廉指数排名中，越南从2022年42分、第77位降至2023年41分、第83位，解决“不能贪”的制度建设仍然任重道远。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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