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众遗忘的轻 App。
发布日期：2024-12-22 07:53
Aruna Viswanatha，Bojan Pancevski ，Drew Hinshaw，Joe Parki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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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里没有助手在场，也没有记录员，只有总统拜登(Joe Biden)和他的德国客人。
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是在接到会面消息后匆忙赶来的，以至于他在如此短时间里唯一能找到的飞机——一架小型空客(Airbus) 321不得不中途在冰岛加油。俄乌战争和加沙战事是两人90分钟会谈的主要议题。
会谈议程上最后还有一项秘密内容：德国和美国是否愿意与俄罗斯进行自冷战以来复杂程度少见的换囚交易？
华盛顿方面希望普京(Vladimir Putin)能把两位被美国认定为被非法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释放回国，他们分别是前海军陆战队员保罗·惠兰(Paul Whelan)和《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后者到本周五（3月29日）在俄关押时间就满一年了。普京则希望德国能释放因谋杀罪被判在德国服无期徒刑的俄罗斯杀手克拉西科夫(Vadim Krasikov)。
这个条件对美国的盟友德国来说很难办到，但如果俄罗斯同意释放当时被关押在北极古拉格集中营里的最知名异见者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那么德国或许能够向本国公众解释这个事。
美德两国政府都同意就这个换囚的主意做进一步探讨。
白宫从未有机会就此向克里姆林宫提出正式建议。据知情人士称，克里姆林宫是通过一位秘密中间人得知了美德领导人会谈的消息。就在拜登与朔尔茨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面的一周后，纳瓦尔尼于2月16日突然死亡，死因不明。
普京赢得总统连任后的第二天晚上对记者表示：“这就是生活。”
这是美俄之间秘密开展换囚谈判所遭遇的一系列挫折中最令人震惊的一次，这样的挫折已让两届美国总统在换囚问题上功亏一篑。
被认定为不当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曾经只有一位，那就是现年54岁的惠兰。但在近六年的紧张而激烈的谈判过程中，普京手中握有的筹码不断增多。俄罗斯监禁了更多美国人，他们可用来交换普京愿意救回来的极少数被关押在海外的俄罗斯囚犯。
拜登和特朗普(Trump)都发现美国在换囚问题上面临着美俄之间赤裸裸的不对称格局，已执掌俄罗斯25年的普京可以下令将外国人都从酒店房间里揪出来，并以虚假的罪名判处他们数十年徒刑。
被拜登斥为“屠夫”的普京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谈判伙伴。纳瓦尔尼突然死亡的消息打断了西方主要安全机构负责人的年度午餐会，几位与会者立即猜测这是否为普京下令暗杀的。几周后，美国仍未公开评论纳瓦尔尼的死因，而俄罗斯给出的死因就是“自然死亡”。
与之相对的，美国一直是个容易受到攻击的靶子，美国内部因文化纷争而两极分化，并且容易受到名人发起的运动影响，这些运动给白宫带来的压力是克里姆林宫从未感受过的。
拜登政府上台之初就决心为换囚谈判制定一个一以贯之的方法，却在俄罗斯监禁奥运篮球冠军布里特妮·格里纳(Brittney Griner)所引发的愤怒声浪中乱了阵脚。格里纳的代表向拜登游说，请他谋求让格里纳获释，必要时可以用声名狼藉的俄罗斯军火商维克托·布特(Viktor Bout)做交易。而美国司法部担心这样的交易会让惠兰更难获释，并且会促使普京抓捕更多美国人。
关于这场不断升级的人质危机，从未经报道的故事发生在用假名预订的中立国首都酒店的秘密会议上。《华尔街日报》采访了数十名现任或前任美国、欧洲、中东和俄罗斯官员，包括直接参与谈判的人员。本报还看到了法庭记录，采访了前囚犯、他们的家人以及作为他们秘密沟通渠道代表的人。
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媒体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和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Bill Richardson)都曾在这场大戏中跑龙套，其中理查森参与了相关谈判，但还没等到惠兰获释他就去世了。如今，惠兰入狱时间已接近2,000天。
直到今天，美国监狱系统里还没有克里姆林宫愿意用来交换俄方拘禁的美国人的那种俄罗斯囚犯。华盛顿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外国政府愿意把他们以间谍罪或谋杀罪关押的俄罗斯人拿来做交换。
菲奥娜·希尔(Fiona Hill)在担任特朗普总统的最高俄罗斯事务顾问时曾与普京隔桌而坐。“普京会抓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希尔说，“他已经发现，他可以利用我们国内的当务之急和焦虑情绪。”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
当保罗·惠兰这个名字首次出现在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时，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在2018年圣诞节期间的一次酒店房间突击检查中被抓走的。
大使馆大院的安全室每天都要仔细检查，看有没有监控设备，那一年，时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Jon Huntsman)在这间安全室里向中情局(CIA)站长提出了他曾向其他外交人员提出的问题：这个多次以游客身份持普通签证前往莫斯科的密歇根州单身汉是谁？
当时，这名站长和洪博培一样一脸茫然，回答说惠兰不是为中情局工作的。两人随后联系了白宫，白宫官员认定惠兰遭到了陷害。
惠兰被关押在莫斯科臭名昭著的列福尔托沃监狱，他告诉自己的律师，一个朋友给了他一个优盘，然后他几乎立刻就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的特工逮捕了。其中一名特工向他传达了一条令人安心的信息：你会被交换的。
几天后，洪博培赶来与惠兰会面。惠兰被关在一间不到10平米的牢房里，这个监禁设施有很多这样的牢房，设施内整夜灯火通明。囚犯们唯一的窗户是一小条半透明玻璃，比身高高出不少，以至于天亮后，囚犯们只能看到莫斯科灰蒙蒙的天空。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惠兰当时告诉洪博培。“我挺得住。”
几天后，洪博培绕过俄罗斯外交部，直接与普京的首席外交政策顾问乌沙科夫(Yuri Ushakov)通话。乌沙科夫能直接跟普京说上话，他有能力把事情办妥。
他们在克里姆林宫旁的一间办公室里会面，直奔主题。在惠兰被捕两周前，一个名叫玛丽亚·布京娜(Maria Butina)的俄罗斯活动人士认罪，承认自己参与了一起影响美国政治的阴谋，方法是按照俄罗斯央行一位高级官员的指示，与包括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在内的美国各保守派团体接触。俄罗斯愿意用她来交换惠兰。俄罗斯也愿意用惠兰来交换飞行员康斯坦丁·亚罗申科(Konstantin Yaroshenko)；亚罗申科因毒品走私被判20年监禁。
乌沙科夫说：“把交易摆到桌面上，我们来谈谈。”他有时会中断谈话，接听总统普京的电话；他称普京为“老板”。
克里姆林宫还想要另一个囚犯：维克托·布特。尼古拉斯·凯奇(Nicolas Cage)在大片《战争之王》(Lord of War)中扮演的军火贩子差不多就是以维克托·布特为原型的。美国缉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在2008年的一次诱捕行动中在泰国抓获了他。此后，俄罗斯外交官几乎在每次会晤中都会习惯性地提到布特，称他是美国这个“全球警察”过界行为的受害者。
2010年美国缉毒局在利比里亚抓获了亚罗申科，俄方坚称这是又一起美国在外国领土实施的绑架事件。俄方的抱怨未得到奥巴马(Obama)政府和特朗普政府回应。
洪博培后来前往白宫，敦促特朗普尽快达成协议。“我们必须完成这项工作，”特朗普说。
但是在特朗普政府的俄罗斯问题专家看来，特朗普的语气更多是怀疑。特朗普和他的国家安全团队担心，如果美国开始急切地请求俄方释放惠兰，普京会感觉到美国的软弱。
用惠兰交换布京娜或亚罗申科的提议从未获得支持。用布特交换惠兰的提议听起来如此不对等，以至于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他对幕僚说：“我们不可能同意。”
2019年4月，美国失去了手中的一张牌：联邦法官仅判处布京娜18个月监禁。俄罗斯驻美国大使阿纳托利·安东诺夫(Anatoly Antonov)取笑美国官员说，短刑期让这件事变容易了：不用交换布京娜了，莫斯科现在倾向于让她在美国服满刑期。
2019年8月，情况再次发生变化。俄罗斯警方逮捕了另一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人员、拜登任美国副总统时期曾在戴维营服役的特雷弗·里德(Trevor Reed)，那天晚上他正与俄罗斯女友在外面喝酒。两名反间谍人员走进警局时，警方正准备释放他。里德因袭击一名俄罗斯警察而面临九年刑期。他否认了这一指控，并表示俄罗斯执法部门没有提供可信的证据。美国国务院后来宣布里德被俄罗斯不当拘留。
2019年9月，美国众议院开始就特朗普与乌克兰的交易对他展开弹劾调查，这导致美国与俄罗斯交换囚犯的政治空间消失了。“所有涉及俄罗斯的事情基本上都变得具有放射性，”一位高级官员说。2019年10月，主张换回惠兰的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辞职。
美国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进行复杂的医疗资源交换，其中一部分是由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安排的。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在他的游说下，美国司法部说服亚罗申科所在联邦监狱的典狱长允许一名外部牙医来治疗这名囚犯的牙痛。
克里姆林宫允许惠兰在莫斯科一家诊所向疝气专家咨询看病。理查森希望这种安排能形成势头。但在2020年6月，莫斯科一名法官判处惠兰16年徒刑。惠兰站在由钢化玻璃围起来的被告席上，费力地理解着没有翻译的俄语，举起一张手写的纸条：“SHAM TRIAL！”（无耻的审判！）
惠兰的“新家”是IK-17监狱，位于莫斯科以东约300英里处，那是一个由低矮牢房组成的迷宫，布满了铁丝网。每天早上，声音尖锐的喇叭里会响起俄罗斯国歌，旋律与苏联时期如出一辙。监狱里，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囚犯挤在缝纫台前，被命令为俄罗斯工业服装公司Technoavia缝制裤子和外套，惠兰是其中一员。在这个绰号为“时尚殖民地”(Fashion Colony)的劳改营里，食物匮乏，打斗频繁。
当新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约翰·沙利文(John Sullivan)来探视时，惠兰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这座监狱的历史琐事：在斯大林主义古拉格时期，这里曾关押过德国战俘。惠兰保存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狱警对他的轻视。
与此同时，布特在伊利诺伊州的一所中等戒备监狱里教狱友们练瑜伽。每天早上，他会阅读《华尔街日报》，他至少会说包括英语在内的五种语言，算上世界语的话，他会说六种语言。有时，他梦想着再次品尝新鲜的大蒜和葡萄。在美国政府限制俄罗斯外交官的行动后，他们不再频繁探视，但布特仍有希望回到俄罗斯，俄罗斯外交官在定期通话中告诉他：俄方很有可能用惠兰来交换他。
而在特朗普白宫内部，这个想法毫无进展。新上任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奥布莱恩(Robert O'Brien)曾誓言“不会再支付赎金”。而在与普京的最重要官员、俄罗斯国家安全事务主管兼前联邦安全局局长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会面结束后，奥布莱恩试图让惠兰和里德恢复自由。
在距离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仅有五周之际，奥布莱恩和帕特鲁舍夫率领各自的代表团前往日内瓦，就延长核军备控制条约进行谈判。俄罗斯还希望重启网络安全和反恐对话。奥布莱恩对此反问道，俄罗斯能否释放惠兰和里德以示友好？
帕特鲁舍夫提出了一个松散的合作协议，奥布莱恩把俄方的提议理解为“可以谈谈”，这是美方取得的一个短暂外交胜利，就在同一天，参加竞选的特朗普因感染新冠住院。美国国务院怀疑帕特鲁舍夫是否已就俄罗斯的立场作出比“也许”更明确的承诺。
一个月后，特朗普竞选连任失败。在他任期的最后几天，奥布莱恩再次联系俄方，但俄方一直没有回应。
一位美国官员表示，“我们意识到俄罗斯人这是‘不同意了’。一切进展都被冻结了。”
秘密渠道
六个月后，美国新任总统拜登在日内瓦湖畔的一座豪宅中与普京会面，这个场景布置与当初在日内瓦举行的著名的里根(Reagan)-戈尔巴乔夫(Gorbachev)和平峰会遥相呼应。拜登当时希望美国与俄罗斯建立“稳定且可预测的关系”，并同意设立一个讨论换囚问题的秘密沟通渠道。
俄美情报官员抵达欧洲一家酒店举行了首次秘密渠道会谈，他们预订了一间酒店的会议室来掩盖真实目的。美国代表团是满怀疑虑地来到这里，他们把手机留在家里，对此行要讨论的换囚交易心存戒备。
隔着桌子研究美国人的俄方代表暗示，俄罗斯对换囚的兴趣减弱。在谈到惠兰时，俄方提出了一个严苛的新条件：以间谍换间谍。如果美国希望俄罗斯释放一名被俄罗斯法院判定犯有间谍罪的美国人，那么美国就必须确保释放一名同样因间谍罪名被判刑的俄罗斯人。这位俄方代表接着说，美国的监狱系统中并没有这样的俄罗斯罪犯。
不过，普京在那时候开始询问一个俄罗斯人的情况：即前联邦安全局特工克拉西科夫，他因谋杀罪正在德国服刑。普京与克拉西科夫关系密切，这位杀手曾吹嘘自己曾与普京一起在精英军事训练基地待过：克拉西科夫告诉朋友，曾任联邦安全局局长的普京“枪法很好”。
情况就变成了这样，惠兰在被关押两年后，获释的价码再次提高。
在随后的几周里，美国官员发现在俄罗斯机场和其他地方，警察开始抓捕更多的美国人。2021年8月，俄罗斯海关人员逮捕了马克·福格尔(Marc Fogel)，理由是他携带不到1盎司的医用大麻；福格尔是莫斯科一所高中的历史教师，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孩子们就读于该校。
大卫·巴恩斯(David Barnes)飞往俄罗斯去寻找被他前妻带到那里的两个儿子，却因虐待儿童的指控被判处21年监禁，他否认了这一指控，而得克萨斯州当局也没有找到支持这一指控的证据。大约在同一时间，在俄罗斯教授英语的美国人萨拉·克里瓦内克(Sarah Krivanek)因袭击他人而被捕，她说是俄罗斯男室友在酒后殴打了她。
上述这些案件都没有得到美国公众或官员的关注，克里瓦内克说，从来没有外交官到监狱探视过她。
但到了2022年2月17日，俄罗斯海关抓捕的一个人终于引发了民众舆论。
一位篮球明星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当局安装了三台新的彩色安全摄像机，共同详细记录下了两届奥运会篮球比赛的金牌得主布里特妮·格里纳被逮捕的细节。当时她在非赛季时段去参加球队UMMC Ekaterinburg比赛的途中，她将自己的黑色背包放到了海关的桌子上。她的背包里装着不到1克的医用大麻药剂，而这在俄罗斯是非法的。
格里纳被捕的消息成为了美国文化纷争的素材：一个黑人女同性恋体育明星被一个对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者权利制定了严格法律的政权所拘押。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凯莉·华盛顿(Kerry Washington)和艾米·舒默(Amy Schumer)等好莱坞与体育界的名人都加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交媒体运动：#WeAreBG（意即：我们都是布里特妮·格里纳）。
《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一则评论文章的标题写道：“布里特妮·格里纳被拘押且孤单无助，你的愤怒在哪里？”
当其他被拘押的美国人还难以获得美国政府的关注时，包括高管和体育经纪人在内的解救格里纳紧急行动小组却能立即接触到白宫核心人物；其中一人曾在克林顿(Clinton)执政时期与现为国务卿的布林肯(Antony Blinken)共过事。
俄罗斯官员意识到自己有了筹码，于是提出一个可能的换囚方案：用布特和亚罗申科来交换格里纳和特雷弗·里德。拜登也承受着让特雷弗·里德获释的压力，特雷弗·里德的父亲乔伊·里德(Joey Reed)在2022年3月的一次会议上对拜登说：“特雷弗此前服役时愿意为保护你献出生命。”
乔伊·里德说，他儿子被拘押数年让他对两党领导下的美国政府竟然无力与俄罗斯谈判感到震惊。他说：“我认为美国官员基本上不知道如何进行这类换囚交易。”他还说，24年来普京一直在耍弄华盛顿，“俄罗斯人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政府”。
拜登同意用亚罗申科来交换里德。2022年4月27日，身为前海军陆战队员的里德搭乘飞机被送到土耳其机场。当他走到停机坪上并进入一架美国飞机后，他问护送他登机的美国代表们：“保罗在哪儿？”
保罗·惠兰还在IK-17监狱里做着缝衣服的工作，他在这场艰难的道德算计里已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美国想用布特一个人来交换格里纳和惠兰两个人，认为全球最臭名昭著的枪支走私犯肯定值得换一个吸食大麻的篮球中锋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前海军陆战队员。而俄罗斯看着各路名人积极参与释放格里纳的运动，于是提议用体育明星格里纳和前海军陆战队员惠兰来交换克拉西科夫。
美国官员对此表示了抗议。被定罪的凶手被关在德国监狱里，但俄罗斯人却无动于衷。俄罗斯人建议，让德国释放克拉西科夫。
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将俄方建议通报给他的德国同行，但美国并没有提交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正式请求。中情局向其驻柏林站站长发出了询问，后者的答复是，这根本不值得一问。几个月来，美国和俄罗斯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克里姆林宫希望美国交出克拉西科夫，而白宫则希望能用两名美国囚犯交换一名俄罗斯囚犯。
2022年9月16日，格里纳的妻子和经纪人在白宫与拜登见了面并传达了一项恳求：如果可以达成一项带有局限性的交易——无论是交换格里纳还是惠兰，就不要让谈判无谓地拖延下去。同一天，拜登还会见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Elizabeth)。
美国试图用布特交换惠兰，希望用另一名罪名较轻的俄罗斯人交换知名美国运动员格里纳。然而，俄罗斯坚持自己的立场，用布特交换格里纳。如果美国想要惠兰，他们可以考虑用克拉西科夫作交换。
惠兰一家感到形势又一次对他们不利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对《底特律新闻报》(The Detroit News)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惠兰又要被抛在后面了？”
美国司法部官员心存担忧，认为用布特换回格里纳会让释放惠兰变得更加困难，因为美国监狱里已经没有其他俄罗斯想要的囚犯了，而且这可能会导致其他国家不愿将罪犯引渡到美国。总统拜登否决了内部反对意见。美国国务院派一名官员告诉惠兰的家人，拜登已同意用布特作交换、把格里纳带回国。
拜登在致电惠兰一家后告诉记者称：“可悲的是，出于完全不合法的原因，俄罗斯对保罗的案子和布里特妮的案子进行了区别对待。”
为了接回格里纳，美国国务院包租了一架私人医疗飞机并安排了创伤专家将她带回美国，随后她在白宫接受了表彰。
就在同一天，美国国务院将因殴打虐待室友而服刑期满的克里瓦内克送上了一架商业航班，并告诉她必须偿还近4,000美元的旅行费用。克里瓦内克说，她在一所男女混合监狱中遭到了殴打，膝盖和两块颈椎椎间盘骨折，她的朋友接机后直接开车送她去了当地的急诊室治疗。
隔岸观火的特朗普在其社交网站TruthSocial上批评了这项交易。他写道：“如果是我，我会把保罗救出来。”
这是惠兰一家第一次看到特朗普公开提及保罗的名字。
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
普京仍然没有换回他的职业杀手。
就在格里纳获释不到两周后，普京向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发表了一段视频讲话，告诫他们要挖出更多的间谍：“你们需要大大改进你们的工作” ，他对前来庆祝俄罗斯节日安全局工作者日(Security Agency Workers' Day)的安全局高层说。
进入2023年，美国官员注意到，针对少数仍身在俄罗斯的美国人的监视有所加强。格什科维奇在莫斯科和俄罗斯西部做报道期间被跟踪。
2023年3月29日，他正在叶卡捷琳堡市一家牛排店等着做另一次报道，这时蒙面特工闯了进来。
格什科维奇被指控犯有间谍罪，并被单独关押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一间牢房里，这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抗议。美国国务院在几周内便认定格什科维奇被非法拘留，拜登承诺会争取让他获释。
普京现在将两名美国人错误地归类为间谍。
在IK-17监狱服刑的惠兰获悉格什科维奇被拘留的消息时，花了数周时间才平静下来。惠兰的家人在一份线上声明中写道，惠兰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害怕自己会第三次被忽视。
几个月过去了，换囚谈判进展甚微。格什科维奇被捕几周后，美国提出了一项包括网络犯罪分子在内的五人换囚建议，希望能在不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情况下，为交换格什科维奇和惠兰提供新的选择。俄罗斯人选择等待。
格什科维奇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牢房里给朋友和家人写信，请他们给至亲送花，给他寄一些晦涩的俄罗斯文学作品。
一项旨在释放他们的更具雄心的跨国行动已开始成形，最初是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头：希拉里·克林顿。
这位美国前国务卿接受了纳瓦尔尼的朋友和同事克里斯托·格罗泽夫(Christo Grozev)的建议，游说白宫将这位被监禁的俄罗斯反对派领导人纳入换囚谈判，将克拉西科夫交还给俄罗斯人。
纳瓦尔尼的妻子尤利娅·纳瓦尔纳亚(Yulia Navalnaya)一直在与德国官员进行非正式接触，但政府内部意见不一。德国外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反对任何涉及克拉西科夫的换囚交易。克拉西科夫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柏林一个公园枪杀了一名被认为是克里姆林宫敌人的人。
但纳瓦尔尼在德国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物，2020年他被神经毒剂诺维乔克(Novichok)毒害时，时任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曾帮助安排将他空运到柏林，在那里被医生救了回来。德国现任总理朔尔茨曾在纳瓦尔尼康复期间探望过他，并表示纳瓦尔尼的勇气和道德力量令他很受感动。
纳瓦尔尼的发言人以及德国政府发言人均未予置评。
此外，普京强烈暗示，他对包括格什科维奇在内的交换持开放态度。
今年2月，前福斯新闻(Fox News)主持人卡尔森(Tucker Carlson)抵达莫斯科采访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卡尔森事先告诉普京的助手，他计划向普京施压，要求他立即释放格什科维奇，这样他可以亲自把这位记者带回美国。卡尔森告诉《华尔街日报》，一位与普京关系密切的官员说，这是个“好主意”，可能会得到积极回应。
当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普京没有同意，但他建议可以用格什科维奇交换一名与克拉西科夫概况相符的囚犯，囚犯姓名未予透露。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给卡尔森留下的印象是他很矛盾。卡尔森说：“普京基本上承认格什科维奇被扣为人质，我的感觉是他对此感到尴尬。”
形势似乎正取得进展，但美德两国仍未达成最终协议，也未向俄方提出任何建议。拜登会见朔尔茨七天后，与纳瓦尔尼关系最密切的助手们和他的妻子尤利娅抵达慕尼黑出席全球安全官员会议，他们希望谈判能很快取得突破。
但事与愿违。在得知丈夫死于狱中数小时后，泪流满面的纳瓦尔纳亚发表了即兴演讲，宣称“这个政权和普京本人应为此负责”。
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是在接到会面消息后匆忙赶来的，以至于他在如此短时间里唯一能找到的飞机——一架小型空客(Airbus) 321不得不中途在冰岛加油。俄乌战争和加沙战事是两人90分钟会谈的主要议题。
会谈议程上最后还有一项秘密内容：德国和美国是否愿意与俄罗斯进行自冷战以来复杂程度少见的换囚交易？
华盛顿方面希望普京(Vladimir Putin)能把两位被美国认定为被非法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释放回国，他们分别是前海军陆战队员保罗·惠兰(Paul Whelan)和《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后者到本周五（3月29日）在俄关押时间就满一年了。普京则希望德国能释放因谋杀罪被判在德国服无期徒刑的俄罗斯杀手克拉西科夫(Vadim Krasikov)。
这个条件对美国的盟友德国来说很难办到，但如果俄罗斯同意释放当时被关押在北极古拉格集中营里的最知名异见者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那么德国或许能够向本国公众解释这个事。
美德两国政府都同意就这个换囚的主意做进一步探讨。
白宫从未有机会就此向克里姆林宫提出正式建议。据知情人士称，克里姆林宫是通过一位秘密中间人得知了美德领导人会谈的消息。就在拜登与朔尔茨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面的一周后，纳瓦尔尼于2月16日突然死亡，死因不明。
普京赢得总统连任后的第二天晚上对记者表示：“这就是生活。”
这是美俄之间秘密开展换囚谈判所遭遇的一系列挫折中最令人震惊的一次，这样的挫折已让两届美国总统在换囚问题上功亏一篑。
被认定为不当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曾经只有一位，那就是现年54岁的惠兰。但在近六年的紧张而激烈的谈判过程中，普京手中握有的筹码不断增多。俄罗斯监禁了更多美国人，他们可用来交换普京愿意救回来的极少数被关押在海外的俄罗斯囚犯。
拜登和特朗普(Trump)都发现美国在换囚问题上面临着美俄之间赤裸裸的不对称格局，已执掌俄罗斯25年的普京可以下令将外国人都从酒店房间里揪出来，并以虚假的罪名判处他们数十年徒刑。
被拜登斥为“屠夫”的普京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谈判伙伴。纳瓦尔尼突然死亡的消息打断了西方主要安全机构负责人的年度午餐会，几位与会者立即猜测这是否为普京下令暗杀的。几周后，美国仍未公开评论纳瓦尔尼的死因，而俄罗斯给出的死因就是“自然死亡”。
与之相对的，美国一直是个容易受到攻击的靶子，美国内部因文化纷争而两极分化，并且容易受到名人发起的运动影响，这些运动给白宫带来的压力是克里姆林宫从未感受过的。
拜登政府上台之初就决心为换囚谈判制定一个一以贯之的方法，却在俄罗斯监禁奥运篮球冠军布里特妮·格里纳(Brittney Griner)所引发的愤怒声浪中乱了阵脚。格里纳的代表向拜登游说，请他谋求让格里纳获释，必要时可以用声名狼藉的俄罗斯军火商维克托·布特(Viktor Bout)做交易。而美国司法部担心这样的交易会让惠兰更难获释，并且会促使普京抓捕更多美国人。
关于这场不断升级的人质危机，从未经报道的故事发生在用假名预订的中立国首都酒店的秘密会议上。《华尔街日报》采访了数十名现任或前任美国、欧洲、中东和俄罗斯官员，包括直接参与谈判的人员。本报还看到了法庭记录，采访了前囚犯、他们的家人以及作为他们秘密沟通渠道代表的人。
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媒体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和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Bill Richardson)都曾在这场大戏中跑龙套，其中理查森参与了相关谈判，但还没等到惠兰获释他就去世了。如今，惠兰入狱时间已接近2,000天。
直到今天，美国监狱系统里还没有克里姆林宫愿意用来交换俄方拘禁的美国人的那种俄罗斯囚犯。华盛顿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外国政府愿意把他们以间谍罪或谋杀罪关押的俄罗斯人拿来做交换。
菲奥娜·希尔(Fiona Hill)在担任特朗普总统的最高俄罗斯事务顾问时曾与普京隔桌而坐。“普京会抓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希尔说，“他已经发现，他可以利用我们国内的当务之急和焦虑情绪。”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
当保罗·惠兰这个名字首次出现在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时，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在2018年圣诞节期间的一次酒店房间突击检查中被抓走的。
大使馆大院的安全室每天都要仔细检查，看有没有监控设备，那一年，时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Jon Huntsman)在这间安全室里向中情局(CIA)站长提出了他曾向其他外交人员提出的问题：这个多次以游客身份持普通签证前往莫斯科的密歇根州单身汉是谁？
当时，这名站长和洪博培一样一脸茫然，回答说惠兰不是为中情局工作的。两人随后联系了白宫，白宫官员认定惠兰遭到了陷害。
惠兰被关押在莫斯科臭名昭著的列福尔托沃监狱，他告诉自己的律师，一个朋友给了他一个优盘，然后他几乎立刻就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的特工逮捕了。其中一名特工向他传达了一条令人安心的信息：你会被交换的。
几天后，洪博培赶来与惠兰会面。惠兰被关在一间不到10平米的牢房里，这个监禁设施有很多这样的牢房，设施内整夜灯火通明。囚犯们唯一的窗户是一小条半透明玻璃，比身高高出不少，以至于天亮后，囚犯们只能看到莫斯科灰蒙蒙的天空。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惠兰当时告诉洪博培。“我挺得住。”
几天后，洪博培绕过俄罗斯外交部，直接与普京的首席外交政策顾问乌沙科夫(Yuri Ushakov)通话。乌沙科夫能直接跟普京说上话，他有能力把事情办妥。
他们在克里姆林宫旁的一间办公室里会面，直奔主题。在惠兰被捕两周前，一个名叫玛丽亚·布京娜(Maria Butina)的俄罗斯活动人士认罪，承认自己参与了一起影响美国政治的阴谋，方法是按照俄罗斯央行一位高级官员的指示，与包括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在内的美国各保守派团体接触。俄罗斯愿意用她来交换惠兰。俄罗斯也愿意用惠兰来交换飞行员康斯坦丁·亚罗申科(Konstantin Yaroshenko)；亚罗申科因毒品走私被判20年监禁。
乌沙科夫说：“把交易摆到桌面上，我们来谈谈。”他有时会中断谈话，接听总统普京的电话；他称普京为“老板”。
克里姆林宫还想要另一个囚犯：维克托·布特。尼古拉斯·凯奇(Nicolas Cage)在大片《战争之王》(Lord of War)中扮演的军火贩子差不多就是以维克托·布特为原型的。美国缉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在2008年的一次诱捕行动中在泰国抓获了他。此后，俄罗斯外交官几乎在每次会晤中都会习惯性地提到布特，称他是美国这个“全球警察”过界行为的受害者。
2010年美国缉毒局在利比里亚抓获了亚罗申科，俄方坚称这是又一起美国在外国领土实施的绑架事件。俄方的抱怨未得到奥巴马(Obama)政府和特朗普政府回应。
洪博培后来前往白宫，敦促特朗普尽快达成协议。“我们必须完成这项工作，”特朗普说。
但是在特朗普政府的俄罗斯问题专家看来，特朗普的语气更多是怀疑。特朗普和他的国家安全团队担心，如果美国开始急切地请求俄方释放惠兰，普京会感觉到美国的软弱。
用惠兰交换布京娜或亚罗申科的提议从未获得支持。用布特交换惠兰的提议听起来如此不对等，以至于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他对幕僚说：“我们不可能同意。”
2019年4月，美国失去了手中的一张牌：联邦法官仅判处布京娜18个月监禁。俄罗斯驻美国大使阿纳托利·安东诺夫(Anatoly Antonov)取笑美国官员说，短刑期让这件事变容易了：不用交换布京娜了，莫斯科现在倾向于让她在美国服满刑期。
2019年8月，情况再次发生变化。俄罗斯警方逮捕了另一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人员、拜登任美国副总统时期曾在戴维营服役的特雷弗·里德(Trevor Reed)，那天晚上他正与俄罗斯女友在外面喝酒。两名反间谍人员走进警局时，警方正准备释放他。里德因袭击一名俄罗斯警察而面临九年刑期。他否认了这一指控，并表示俄罗斯执法部门没有提供可信的证据。美国国务院后来宣布里德被俄罗斯不当拘留。
2019年9月，美国众议院开始就特朗普与乌克兰的交易对他展开弹劾调查，这导致美国与俄罗斯交换囚犯的政治空间消失了。“所有涉及俄罗斯的事情基本上都变得具有放射性，”一位高级官员说。2019年10月，主张换回惠兰的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辞职。
美国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进行复杂的医疗资源交换，其中一部分是由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安排的。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在他的游说下，美国司法部说服亚罗申科所在联邦监狱的典狱长允许一名外部牙医来治疗这名囚犯的牙痛。
克里姆林宫允许惠兰在莫斯科一家诊所向疝气专家咨询看病。理查森希望这种安排能形成势头。但在2020年6月，莫斯科一名法官判处惠兰16年徒刑。惠兰站在由钢化玻璃围起来的被告席上，费力地理解着没有翻译的俄语，举起一张手写的纸条：“SHAM TRIAL！”（无耻的审判！）
惠兰的“新家”是IK-17监狱，位于莫斯科以东约300英里处，那是一个由低矮牢房组成的迷宫，布满了铁丝网。每天早上，声音尖锐的喇叭里会响起俄罗斯国歌，旋律与苏联时期如出一辙。监狱里，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囚犯挤在缝纫台前，被命令为俄罗斯工业服装公司Technoavia缝制裤子和外套，惠兰是其中一员。在这个绰号为“时尚殖民地”(Fashion Colony)的劳改营里，食物匮乏，打斗频繁。
当新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约翰·沙利文(John Sullivan)来探视时，惠兰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这座监狱的历史琐事：在斯大林主义古拉格时期，这里曾关押过德国战俘。惠兰保存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狱警对他的轻视。
与此同时，布特在伊利诺伊州的一所中等戒备监狱里教狱友们练瑜伽。每天早上，他会阅读《华尔街日报》，他至少会说包括英语在内的五种语言，算上世界语的话，他会说六种语言。有时，他梦想着再次品尝新鲜的大蒜和葡萄。在美国政府限制俄罗斯外交官的行动后，他们不再频繁探视，但布特仍有希望回到俄罗斯，俄罗斯外交官在定期通话中告诉他：俄方很有可能用惠兰来交换他。
而在特朗普白宫内部，这个想法毫无进展。新上任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奥布莱恩(Robert O'Brien)曾誓言“不会再支付赎金”。而在与普京的最重要官员、俄罗斯国家安全事务主管兼前联邦安全局局长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会面结束后，奥布莱恩试图让惠兰和里德恢复自由。
在距离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仅有五周之际，奥布莱恩和帕特鲁舍夫率领各自的代表团前往日内瓦，就延长核军备控制条约进行谈判。俄罗斯还希望重启网络安全和反恐对话。奥布莱恩对此反问道，俄罗斯能否释放惠兰和里德以示友好？
帕特鲁舍夫提出了一个松散的合作协议，奥布莱恩把俄方的提议理解为“可以谈谈”，这是美方取得的一个短暂外交胜利，就在同一天，参加竞选的特朗普因感染新冠住院。美国国务院怀疑帕特鲁舍夫是否已就俄罗斯的立场作出比“也许”更明确的承诺。
一个月后，特朗普竞选连任失败。在他任期的最后几天，奥布莱恩再次联系俄方，但俄方一直没有回应。
一位美国官员表示，“我们意识到俄罗斯人这是‘不同意了’。一切进展都被冻结了。”
秘密渠道
六个月后，美国新任总统拜登在日内瓦湖畔的一座豪宅中与普京会面，这个场景布置与当初在日内瓦举行的著名的里根(Reagan)-戈尔巴乔夫(Gorbachev)和平峰会遥相呼应。拜登当时希望美国与俄罗斯建立“稳定且可预测的关系”，并同意设立一个讨论换囚问题的秘密沟通渠道。
俄美情报官员抵达欧洲一家酒店举行了首次秘密渠道会谈，他们预订了一间酒店的会议室来掩盖真实目的。美国代表团是满怀疑虑地来到这里，他们把手机留在家里，对此行要讨论的换囚交易心存戒备。
隔着桌子研究美国人的俄方代表暗示，俄罗斯对换囚的兴趣减弱。在谈到惠兰时，俄方提出了一个严苛的新条件：以间谍换间谍。如果美国希望俄罗斯释放一名被俄罗斯法院判定犯有间谍罪的美国人，那么美国就必须确保释放一名同样因间谍罪名被判刑的俄罗斯人。这位俄方代表接着说，美国的监狱系统中并没有这样的俄罗斯罪犯。
不过，普京在那时候开始询问一个俄罗斯人的情况：即前联邦安全局特工克拉西科夫，他因谋杀罪正在德国服刑。普京与克拉西科夫关系密切，这位杀手曾吹嘘自己曾与普京一起在精英军事训练基地待过：克拉西科夫告诉朋友，曾任联邦安全局局长的普京“枪法很好”。
情况就变成了这样，惠兰在被关押两年后，获释的价码再次提高。
在随后的几周里，美国官员发现在俄罗斯机场和其他地方，警察开始抓捕更多的美国人。2021年8月，俄罗斯海关人员逮捕了马克·福格尔(Marc Fogel)，理由是他携带不到1盎司的医用大麻；福格尔是莫斯科一所高中的历史教师，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孩子们就读于该校。
大卫·巴恩斯(David Barnes)飞往俄罗斯去寻找被他前妻带到那里的两个儿子，却因虐待儿童的指控被判处21年监禁，他否认了这一指控，而得克萨斯州当局也没有找到支持这一指控的证据。大约在同一时间，在俄罗斯教授英语的美国人萨拉·克里瓦内克(Sarah Krivanek)因袭击他人而被捕，她说是俄罗斯男室友在酒后殴打了她。
上述这些案件都没有得到美国公众或官员的关注，克里瓦内克说，从来没有外交官到监狱探视过她。
但到了2022年2月17日，俄罗斯海关抓捕的一个人终于引发了民众舆论。
一位篮球明星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当局安装了三台新的彩色安全摄像机，共同详细记录下了两届奥运会篮球比赛的金牌得主布里特妮·格里纳被逮捕的细节。当时她在非赛季时段去参加球队UMMC Ekaterinburg比赛的途中，她将自己的黑色背包放到了海关的桌子上。她的背包里装着不到1克的医用大麻药剂，而这在俄罗斯是非法的。
格里纳被捕的消息成为了美国文化纷争的素材：一个黑人女同性恋体育明星被一个对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者权利制定了严格法律的政权所拘押。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凯莉·华盛顿(Kerry Washington)和艾米·舒默(Amy Schumer)等好莱坞与体育界的名人都加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交媒体运动：#WeAreBG（意即：我们都是布里特妮·格里纳）。
《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一则评论文章的标题写道：“布里特妮·格里纳被拘押且孤单无助，你的愤怒在哪里？”
当其他被拘押的美国人还难以获得美国政府的关注时，包括高管和体育经纪人在内的解救格里纳紧急行动小组却能立即接触到白宫核心人物；其中一人曾在克林顿(Clinton)执政时期与现为国务卿的布林肯(Antony Blinken)共过事。
俄罗斯官员意识到自己有了筹码，于是提出一个可能的换囚方案：用布特和亚罗申科来交换格里纳和特雷弗·里德。拜登也承受着让特雷弗·里德获释的压力，特雷弗·里德的父亲乔伊·里德(Joey Reed)在2022年3月的一次会议上对拜登说：“特雷弗此前服役时愿意为保护你献出生命。”
乔伊·里德说，他儿子被拘押数年让他对两党领导下的美国政府竟然无力与俄罗斯谈判感到震惊。他说：“我认为美国官员基本上不知道如何进行这类换囚交易。”他还说，24年来普京一直在耍弄华盛顿，“俄罗斯人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政府”。
拜登同意用亚罗申科来交换里德。2022年4月27日，身为前海军陆战队员的里德搭乘飞机被送到土耳其机场。当他走到停机坪上并进入一架美国飞机后，他问护送他登机的美国代表们：“保罗在哪儿？”
保罗·惠兰还在IK-17监狱里做着缝衣服的工作，他在这场艰难的道德算计里已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美国想用布特一个人来交换格里纳和惠兰两个人，认为全球最臭名昭著的枪支走私犯肯定值得换一个吸食大麻的篮球中锋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前海军陆战队员。而俄罗斯看着各路名人积极参与释放格里纳的运动，于是提议用体育明星格里纳和前海军陆战队员惠兰来交换克拉西科夫。
美国官员对此表示了抗议。被定罪的凶手被关在德国监狱里，但俄罗斯人却无动于衷。俄罗斯人建议，让德国释放克拉西科夫。
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将俄方建议通报给他的德国同行，但美国并没有提交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正式请求。中情局向其驻柏林站站长发出了询问，后者的答复是，这根本不值得一问。几个月来，美国和俄罗斯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克里姆林宫希望美国交出克拉西科夫，而白宫则希望能用两名美国囚犯交换一名俄罗斯囚犯。
2022年9月16日，格里纳的妻子和经纪人在白宫与拜登见了面并传达了一项恳求：如果可以达成一项带有局限性的交易——无论是交换格里纳还是惠兰，就不要让谈判无谓地拖延下去。同一天，拜登还会见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Elizabeth)。
美国试图用布特交换惠兰，希望用另一名罪名较轻的俄罗斯人交换知名美国运动员格里纳。然而，俄罗斯坚持自己的立场，用布特交换格里纳。如果美国想要惠兰，他们可以考虑用克拉西科夫作交换。
惠兰一家感到形势又一次对他们不利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对《底特律新闻报》(The Detroit News)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惠兰又要被抛在后面了？”
美国司法部官员心存担忧，认为用布特换回格里纳会让释放惠兰变得更加困难，因为美国监狱里已经没有其他俄罗斯想要的囚犯了，而且这可能会导致其他国家不愿将罪犯引渡到美国。总统拜登否决了内部反对意见。美国国务院派一名官员告诉惠兰的家人，拜登已同意用布特作交换、把格里纳带回国。
拜登在致电惠兰一家后告诉记者称：“可悲的是，出于完全不合法的原因，俄罗斯对保罗的案子和布里特妮的案子进行了区别对待。”
为了接回格里纳，美国国务院包租了一架私人医疗飞机并安排了创伤专家将她带回美国，随后她在白宫接受了表彰。
就在同一天，美国国务院将因殴打虐待室友而服刑期满的克里瓦内克送上了一架商业航班，并告诉她必须偿还近4,000美元的旅行费用。克里瓦内克说，她在一所男女混合监狱中遭到了殴打，膝盖和两块颈椎椎间盘骨折，她的朋友接机后直接开车送她去了当地的急诊室治疗。
隔岸观火的特朗普在其社交网站TruthSocial上批评了这项交易。他写道：“如果是我，我会把保罗救出来。”
这是惠兰一家第一次看到特朗普公开提及保罗的名字。
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
普京仍然没有换回他的职业杀手。
就在格里纳获释不到两周后，普京向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发表了一段视频讲话，告诫他们要挖出更多的间谍：“你们需要大大改进你们的工作” ，他对前来庆祝俄罗斯节日安全局工作者日(Security Agency Workers' Day)的安全局高层说。
进入2023年，美国官员注意到，针对少数仍身在俄罗斯的美国人的监视有所加强。格什科维奇在莫斯科和俄罗斯西部做报道期间被跟踪。
2023年3月29日，他正在叶卡捷琳堡市一家牛排店等着做另一次报道，这时蒙面特工闯了进来。
格什科维奇被指控犯有间谍罪，并被单独关押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一间牢房里，这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抗议。美国国务院在几周内便认定格什科维奇被非法拘留，拜登承诺会争取让他获释。
普京现在将两名美国人错误地归类为间谍。
在IK-17监狱服刑的惠兰获悉格什科维奇被拘留的消息时，花了数周时间才平静下来。惠兰的家人在一份线上声明中写道，惠兰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害怕自己会第三次被忽视。
几个月过去了，换囚谈判进展甚微。格什科维奇被捕几周后，美国提出了一项包括网络犯罪分子在内的五人换囚建议，希望能在不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情况下，为交换格什科维奇和惠兰提供新的选择。俄罗斯人选择等待。
格什科维奇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牢房里给朋友和家人写信，请他们给至亲送花，给他寄一些晦涩的俄罗斯文学作品。
一项旨在释放他们的更具雄心的跨国行动已开始成形，最初是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头：希拉里·克林顿。
这位美国前国务卿接受了纳瓦尔尼的朋友和同事克里斯托·格罗泽夫(Christo Grozev)的建议，游说白宫将这位被监禁的俄罗斯反对派领导人纳入换囚谈判，将克拉西科夫交还给俄罗斯人。
纳瓦尔尼的妻子尤利娅·纳瓦尔纳亚(Yulia Navalnaya)一直在与德国官员进行非正式接触，但政府内部意见不一。德国外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反对任何涉及克拉西科夫的换囚交易。克拉西科夫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柏林一个公园枪杀了一名被认为是克里姆林宫敌人的人。
但纳瓦尔尼在德国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物，2020年他被神经毒剂诺维乔克(Novichok)毒害时，时任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曾帮助安排将他空运到柏林，在那里被医生救了回来。德国现任总理朔尔茨曾在纳瓦尔尼康复期间探望过他，并表示纳瓦尔尼的勇气和道德力量令他很受感动。
纳瓦尔尼的发言人以及德国政府发言人均未予置评。
此外，普京强烈暗示，他对包括格什科维奇在内的交换持开放态度。
今年2月，前福斯新闻(Fox News)主持人卡尔森(Tucker Carlson)抵达莫斯科采访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卡尔森事先告诉普京的助手，他计划向普京施压，要求他立即释放格什科维奇，这样他可以亲自把这位记者带回美国。卡尔森告诉《华尔街日报》，一位与普京关系密切的官员说，这是个“好主意”，可能会得到积极回应。
当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普京没有同意，但他建议可以用格什科维奇交换一名与克拉西科夫概况相符的囚犯，囚犯姓名未予透露。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给卡尔森留下的印象是他很矛盾。卡尔森说：“普京基本上承认格什科维奇被扣为人质，我的感觉是他对此感到尴尬。”
形势似乎正取得进展，但美德两国仍未达成最终协议，也未向俄方提出任何建议。拜登会见朔尔茨七天后，与纳瓦尔尼关系最密切的助手们和他的妻子尤利娅抵达慕尼黑出席全球安全官员会议，他们希望谈判能很快取得突破。
但事与愿违。在得知丈夫死于狱中数小时后，泪流满面的纳瓦尔纳亚发表了即兴演讲，宣称“这个政权和普京本人应为此负责”。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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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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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9 08:10
时政
在俄美换囚秘谈中，普京握有大部分筹码
在俄美换囚秘谈中，普京握有大部分筹码
六年来，这位俄罗斯领导人拘押了大量美国囚犯，增强了换囚谈判筹码，并挫败了特朗普和拜登试图通过秘密渠道将在俄被拘美国公民带回家的努力。
Aruna Viswanatha，Bojan Pancevski ，Drew Hinshaw，Joe Parki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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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里没有助手在场，也没有记录员，只有总统拜登(Joe Biden)和他的德国客人。
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是在接到会面消息后匆忙赶来的，以至于他在如此短时间里唯一能找到的飞机——一架小型空客(Airbus) 321不得不中途在冰岛加油。俄乌战争和加沙战事是两人90分钟会谈的主要议题。
会谈议程上最后还有一项秘密内容：德国和美国是否愿意与俄罗斯进行自冷战以来复杂程度少见的换囚交易？
华盛顿方面希望普京(Vladimir Putin)能把两位被美国认定为被非法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释放回国，他们分别是前海军陆战队员保罗·惠兰(Paul Whelan)和《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后者到本周五（3月29日）在俄关押时间就满一年了。普京则希望德国能释放因谋杀罪被判在德国服无期徒刑的俄罗斯杀手克拉西科夫(Vadim Krasikov)。
这个条件对美国的盟友德国来说很难办到，但如果俄罗斯同意释放当时被关押在北极古拉格集中营里的最知名异见者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那么德国或许能够向本国公众解释这个事。
美德两国政府都同意就这个换囚的主意做进一步探讨。
白宫从未有机会就此向克里姆林宫提出正式建议。据知情人士称，克里姆林宫是通过一位秘密中间人得知了美德领导人会谈的消息。就在拜登与朔尔茨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面的一周后，纳瓦尔尼于2月16日突然死亡，死因不明。
普京赢得总统连任后的第二天晚上对记者表示：“这就是生活。”
这是美俄之间秘密开展换囚谈判所遭遇的一系列挫折中最令人震惊的一次，这样的挫折已让两届美国总统在换囚问题上功亏一篑。
被认定为不当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曾经只有一位，那就是现年54岁的惠兰。但在近六年的紧张而激烈的谈判过程中，普京手中握有的筹码不断增多。俄罗斯监禁了更多美国人，他们可用来交换普京愿意救回来的极少数被关押在海外的俄罗斯囚犯。
拜登和特朗普(Trump)都发现美国在换囚问题上面临着美俄之间赤裸裸的不对称格局，已执掌俄罗斯25年的普京可以下令将外国人都从酒店房间里揪出来，并以虚假的罪名判处他们数十年徒刑。
被拜登斥为“屠夫”的普京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谈判伙伴。纳瓦尔尼突然死亡的消息打断了西方主要安全机构负责人的年度午餐会，几位与会者立即猜测这是否为普京下令暗杀的。几周后，美国仍未公开评论纳瓦尔尼的死因，而俄罗斯给出的死因就是“自然死亡”。
与之相对的，美国一直是个容易受到攻击的靶子，美国内部因文化纷争而两极分化，并且容易受到名人发起的运动影响，这些运动给白宫带来的压力是克里姆林宫从未感受过的。
拜登政府上台之初就决心为换囚谈判制定一个一以贯之的方法，却在俄罗斯监禁奥运篮球冠军布里特妮·格里纳(Brittney Griner)所引发的愤怒声浪中乱了阵脚。格里纳的代表向拜登游说，请他谋求让格里纳获释，必要时可以用声名狼藉的俄罗斯军火商维克托·布特(Viktor Bout)做交易。而美国司法部担心这样的交易会让惠兰更难获释，并且会促使普京抓捕更多美国人。
关于这场不断升级的人质危机，从未经报道的故事发生在用假名预订的中立国首都酒店的秘密会议上。《华尔街日报》采访了数十名现任或前任美国、欧洲、中东和俄罗斯官员，包括直接参与谈判的人员。本报还看到了法庭记录，采访了前囚犯、他们的家人以及作为他们秘密沟通渠道代表的人。
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媒体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和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Bill Richardson)都曾在这场大戏中跑龙套，其中理查森参与了相关谈判，但还没等到惠兰获释他就去世了。如今，惠兰入狱时间已接近2,000天。
直到今天，美国监狱系统里还没有克里姆林宫愿意用来交换俄方拘禁的美国人的那种俄罗斯囚犯。华盛顿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外国政府愿意把他们以间谍罪或谋杀罪关押的俄罗斯人拿来做交换。
菲奥娜·希尔(Fiona Hill)在担任特朗普总统的最高俄罗斯事务顾问时曾与普京隔桌而坐。“普京会抓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希尔说，“他已经发现，他可以利用我们国内的当务之急和焦虑情绪。”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
当保罗·惠兰这个名字首次出现在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时，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在2018年圣诞节期间的一次酒店房间突击检查中被抓走的。
大使馆大院的安全室每天都要仔细检查，看有没有监控设备，那一年，时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Jon Huntsman)在这间安全室里向中情局(CIA)站长提出了他曾向其他外交人员提出的问题：这个多次以游客身份持普通签证前往莫斯科的密歇根州单身汉是谁？
当时，这名站长和洪博培一样一脸茫然，回答说惠兰不是为中情局工作的。两人随后联系了白宫，白宫官员认定惠兰遭到了陷害。
惠兰被关押在莫斯科臭名昭著的列福尔托沃监狱，他告诉自己的律师，一个朋友给了他一个优盘，然后他几乎立刻就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的特工逮捕了。其中一名特工向他传达了一条令人安心的信息：你会被交换的。
几天后，洪博培赶来与惠兰会面。惠兰被关在一间不到10平米的牢房里，这个监禁设施有很多这样的牢房，设施内整夜灯火通明。囚犯们唯一的窗户是一小条半透明玻璃，比身高高出不少，以至于天亮后，囚犯们只能看到莫斯科灰蒙蒙的天空。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惠兰当时告诉洪博培。“我挺得住。”
几天后，洪博培绕过俄罗斯外交部，直接与普京的首席外交政策顾问乌沙科夫(Yuri Ushakov)通话。乌沙科夫能直接跟普京说上话，他有能力把事情办妥。
他们在克里姆林宫旁的一间办公室里会面，直奔主题。在惠兰被捕两周前，一个名叫玛丽亚·布京娜(Maria Butina)的俄罗斯活动人士认罪，承认自己参与了一起影响美国政治的阴谋，方法是按照俄罗斯央行一位高级官员的指示，与包括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在内的美国各保守派团体接触。俄罗斯愿意用她来交换惠兰。俄罗斯也愿意用惠兰来交换飞行员康斯坦丁·亚罗申科(Konstantin Yaroshenko)；亚罗申科因毒品走私被判20年监禁。
乌沙科夫说：“把交易摆到桌面上，我们来谈谈。”他有时会中断谈话，接听总统普京的电话；他称普京为“老板”。
克里姆林宫还想要另一个囚犯：维克托·布特。尼古拉斯·凯奇(Nicolas Cage)在大片《战争之王》(Lord of War)中扮演的军火贩子差不多就是以维克托·布特为原型的。美国缉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在2008年的一次诱捕行动中在泰国抓获了他。此后，俄罗斯外交官几乎在每次会晤中都会习惯性地提到布特，称他是美国这个“全球警察”过界行为的受害者。
2010年美国缉毒局在利比里亚抓获了亚罗申科，俄方坚称这是又一起美国在外国领土实施的绑架事件。俄方的抱怨未得到奥巴马(Obama)政府和特朗普政府回应。
洪博培后来前往白宫，敦促特朗普尽快达成协议。“我们必须完成这项工作，”特朗普说。
但是在特朗普政府的俄罗斯问题专家看来，特朗普的语气更多是怀疑。特朗普和他的国家安全团队担心，如果美国开始急切地请求俄方释放惠兰，普京会感觉到美国的软弱。
用惠兰交换布京娜或亚罗申科的提议从未获得支持。用布特交换惠兰的提议听起来如此不对等，以至于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他对幕僚说：“我们不可能同意。”
2019年4月，美国失去了手中的一张牌：联邦法官仅判处布京娜18个月监禁。俄罗斯驻美国大使阿纳托利·安东诺夫(Anatoly Antonov)取笑美国官员说，短刑期让这件事变容易了：不用交换布京娜了，莫斯科现在倾向于让她在美国服满刑期。
2019年8月，情况再次发生变化。俄罗斯警方逮捕了另一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人员、拜登任美国副总统时期曾在戴维营服役的特雷弗·里德(Trevor Reed)，那天晚上他正与俄罗斯女友在外面喝酒。两名反间谍人员走进警局时，警方正准备释放他。里德因袭击一名俄罗斯警察而面临九年刑期。他否认了这一指控，并表示俄罗斯执法部门没有提供可信的证据。美国国务院后来宣布里德被俄罗斯不当拘留。
2019年9月，美国众议院开始就特朗普与乌克兰的交易对他展开弹劾调查，这导致美国与俄罗斯交换囚犯的政治空间消失了。“所有涉及俄罗斯的事情基本上都变得具有放射性，”一位高级官员说。2019年10月，主张换回惠兰的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辞职。
美国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进行复杂的医疗资源交换，其中一部分是由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安排的。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在他的游说下，美国司法部说服亚罗申科所在联邦监狱的典狱长允许一名外部牙医来治疗这名囚犯的牙痛。
克里姆林宫允许惠兰在莫斯科一家诊所向疝气专家咨询看病。理查森希望这种安排能形成势头。但在2020年6月，莫斯科一名法官判处惠兰16年徒刑。惠兰站在由钢化玻璃围起来的被告席上，费力地理解着没有翻译的俄语，举起一张手写的纸条：“SHAM TRIAL！”（无耻的审判！）
惠兰的“新家”是IK-17监狱，位于莫斯科以东约300英里处，那是一个由低矮牢房组成的迷宫，布满了铁丝网。每天早上，声音尖锐的喇叭里会响起俄罗斯国歌，旋律与苏联时期如出一辙。监狱里，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囚犯挤在缝纫台前，被命令为俄罗斯工业服装公司Technoavia缝制裤子和外套，惠兰是其中一员。在这个绰号为“时尚殖民地”(Fashion Colony)的劳改营里，食物匮乏，打斗频繁。
当新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约翰·沙利文(John Sullivan)来探视时，惠兰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这座监狱的历史琐事：在斯大林主义古拉格时期，这里曾关押过德国战俘。惠兰保存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狱警对他的轻视。
与此同时，布特在伊利诺伊州的一所中等戒备监狱里教狱友们练瑜伽。每天早上，他会阅读《华尔街日报》，他至少会说包括英语在内的五种语言，算上世界语的话，他会说六种语言。有时，他梦想着再次品尝新鲜的大蒜和葡萄。在美国政府限制俄罗斯外交官的行动后，他们不再频繁探视，但布特仍有希望回到俄罗斯，俄罗斯外交官在定期通话中告诉他：俄方很有可能用惠兰来交换他。
而在特朗普白宫内部，这个想法毫无进展。新上任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奥布莱恩(Robert O'Brien)曾誓言“不会再支付赎金”。而在与普京的最重要官员、俄罗斯国家安全事务主管兼前联邦安全局局长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会面结束后，奥布莱恩试图让惠兰和里德恢复自由。
在距离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仅有五周之际，奥布莱恩和帕特鲁舍夫率领各自的代表团前往日内瓦，就延长核军备控制条约进行谈判。俄罗斯还希望重启网络安全和反恐对话。奥布莱恩对此反问道，俄罗斯能否释放惠兰和里德以示友好？
帕特鲁舍夫提出了一个松散的合作协议，奥布莱恩把俄方的提议理解为“可以谈谈”，这是美方取得的一个短暂外交胜利，就在同一天，参加竞选的特朗普因感染新冠住院。美国国务院怀疑帕特鲁舍夫是否已就俄罗斯的立场作出比“也许”更明确的承诺。
一个月后，特朗普竞选连任失败。在他任期的最后几天，奥布莱恩再次联系俄方，但俄方一直没有回应。
一位美国官员表示，“我们意识到俄罗斯人这是‘不同意了’。一切进展都被冻结了。”
秘密渠道
六个月后，美国新任总统拜登在日内瓦湖畔的一座豪宅中与普京会面，这个场景布置与当初在日内瓦举行的著名的里根(Reagan)-戈尔巴乔夫(Gorbachev)和平峰会遥相呼应。拜登当时希望美国与俄罗斯建立“稳定且可预测的关系”，并同意设立一个讨论换囚问题的秘密沟通渠道。
俄美情报官员抵达欧洲一家酒店举行了首次秘密渠道会谈，他们预订了一间酒店的会议室来掩盖真实目的。美国代表团是满怀疑虑地来到这里，他们把手机留在家里，对此行要讨论的换囚交易心存戒备。
隔着桌子研究美国人的俄方代表暗示，俄罗斯对换囚的兴趣减弱。在谈到惠兰时，俄方提出了一个严苛的新条件：以间谍换间谍。如果美国希望俄罗斯释放一名被俄罗斯法院判定犯有间谍罪的美国人，那么美国就必须确保释放一名同样因间谍罪名被判刑的俄罗斯人。这位俄方代表接着说，美国的监狱系统中并没有这样的俄罗斯罪犯。
不过，普京在那时候开始询问一个俄罗斯人的情况：即前联邦安全局特工克拉西科夫，他因谋杀罪正在德国服刑。普京与克拉西科夫关系密切，这位杀手曾吹嘘自己曾与普京一起在精英军事训练基地待过：克拉西科夫告诉朋友，曾任联邦安全局局长的普京“枪法很好”。
情况就变成了这样，惠兰在被关押两年后，获释的价码再次提高。
在随后的几周里，美国官员发现在俄罗斯机场和其他地方，警察开始抓捕更多的美国人。2021年8月，俄罗斯海关人员逮捕了马克·福格尔(Marc Fogel)，理由是他携带不到1盎司的医用大麻；福格尔是莫斯科一所高中的历史教师，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孩子们就读于该校。
大卫·巴恩斯(David Barnes)飞往俄罗斯去寻找被他前妻带到那里的两个儿子，却因虐待儿童的指控被判处21年监禁，他否认了这一指控，而得克萨斯州当局也没有找到支持这一指控的证据。大约在同一时间，在俄罗斯教授英语的美国人萨拉·克里瓦内克(Sarah Krivanek)因袭击他人而被捕，她说是俄罗斯男室友在酒后殴打了她。
上述这些案件都没有得到美国公众或官员的关注，克里瓦内克说，从来没有外交官到监狱探视过她。
但到了2022年2月17日，俄罗斯海关抓捕的一个人终于引发了民众舆论。
一位篮球明星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当局安装了三台新的彩色安全摄像机，共同详细记录下了两届奥运会篮球比赛的金牌得主布里特妮·格里纳被逮捕的细节。当时她在非赛季时段去参加球队UMMC Ekaterinburg比赛的途中，她将自己的黑色背包放到了海关的桌子上。她的背包里装着不到1克的医用大麻药剂，而这在俄罗斯是非法的。
格里纳被捕的消息成为了美国文化纷争的素材：一个黑人女同性恋体育明星被一个对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者权利制定了严格法律的政权所拘押。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凯莉·华盛顿(Kerry Washington)和艾米·舒默(Amy Schumer)等好莱坞与体育界的名人都加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交媒体运动：#WeAreBG（意即：我们都是布里特妮·格里纳）。
《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一则评论文章的标题写道：“布里特妮·格里纳被拘押且孤单无助，你的愤怒在哪里？”
当其他被拘押的美国人还难以获得美国政府的关注时，包括高管和体育经纪人在内的解救格里纳紧急行动小组却能立即接触到白宫核心人物；其中一人曾在克林顿(Clinton)执政时期与现为国务卿的布林肯(Antony Blinken)共过事。
俄罗斯官员意识到自己有了筹码，于是提出一个可能的换囚方案：用布特和亚罗申科来交换格里纳和特雷弗·里德。拜登也承受着让特雷弗·里德获释的压力，特雷弗·里德的父亲乔伊·里德(Joey Reed)在2022年3月的一次会议上对拜登说：“特雷弗此前服役时愿意为保护你献出生命。”
乔伊·里德说，他儿子被拘押数年让他对两党领导下的美国政府竟然无力与俄罗斯谈判感到震惊。他说：“我认为美国官员基本上不知道如何进行这类换囚交易。”他还说，24年来普京一直在耍弄华盛顿，“俄罗斯人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政府”。
拜登同意用亚罗申科来交换里德。2022年4月27日，身为前海军陆战队员的里德搭乘飞机被送到土耳其机场。当他走到停机坪上并进入一架美国飞机后，他问护送他登机的美国代表们：“保罗在哪儿？”
保罗·惠兰还在IK-17监狱里做着缝衣服的工作，他在这场艰难的道德算计里已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美国想用布特一个人来交换格里纳和惠兰两个人，认为全球最臭名昭著的枪支走私犯肯定值得换一个吸食大麻的篮球中锋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前海军陆战队员。而俄罗斯看着各路名人积极参与释放格里纳的运动，于是提议用体育明星格里纳和前海军陆战队员惠兰来交换克拉西科夫。
美国官员对此表示了抗议。被定罪的凶手被关在德国监狱里，但俄罗斯人却无动于衷。俄罗斯人建议，让德国释放克拉西科夫。
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将俄方建议通报给他的德国同行，但美国并没有提交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正式请求。中情局向其驻柏林站站长发出了询问，后者的答复是，这根本不值得一问。几个月来，美国和俄罗斯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克里姆林宫希望美国交出克拉西科夫，而白宫则希望能用两名美国囚犯交换一名俄罗斯囚犯。
2022年9月16日，格里纳的妻子和经纪人在白宫与拜登见了面并传达了一项恳求：如果可以达成一项带有局限性的交易——无论是交换格里纳还是惠兰，就不要让谈判无谓地拖延下去。同一天，拜登还会见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Elizabeth)。
美国试图用布特交换惠兰，希望用另一名罪名较轻的俄罗斯人交换知名美国运动员格里纳。然而，俄罗斯坚持自己的立场，用布特交换格里纳。如果美国想要惠兰，他们可以考虑用克拉西科夫作交换。
惠兰一家感到形势又一次对他们不利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对《底特律新闻报》(The Detroit News)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惠兰又要被抛在后面了？”
美国司法部官员心存担忧，认为用布特换回格里纳会让释放惠兰变得更加困难，因为美国监狱里已经没有其他俄罗斯想要的囚犯了，而且这可能会导致其他国家不愿将罪犯引渡到美国。总统拜登否决了内部反对意见。美国国务院派一名官员告诉惠兰的家人，拜登已同意用布特作交换、把格里纳带回国。
拜登在致电惠兰一家后告诉记者称：“可悲的是，出于完全不合法的原因，俄罗斯对保罗的案子和布里特妮的案子进行了区别对待。”
为了接回格里纳，美国国务院包租了一架私人医疗飞机并安排了创伤专家将她带回美国，随后她在白宫接受了表彰。
就在同一天，美国国务院将因殴打虐待室友而服刑期满的克里瓦内克送上了一架商业航班，并告诉她必须偿还近4,000美元的旅行费用。克里瓦内克说，她在一所男女混合监狱中遭到了殴打，膝盖和两块颈椎椎间盘骨折，她的朋友接机后直接开车送她去了当地的急诊室治疗。
隔岸观火的特朗普在其社交网站TruthSocial上批评了这项交易。他写道：“如果是我，我会把保罗救出来。”
这是惠兰一家第一次看到特朗普公开提及保罗的名字。
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
普京仍然没有换回他的职业杀手。
就在格里纳获释不到两周后，普京向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发表了一段视频讲话，告诫他们要挖出更多的间谍：“你们需要大大改进你们的工作” ，他对前来庆祝俄罗斯节日安全局工作者日(Security Agency Workers' Day)的安全局高层说。
进入2023年，美国官员注意到，针对少数仍身在俄罗斯的美国人的监视有所加强。格什科维奇在莫斯科和俄罗斯西部做报道期间被跟踪。
2023年3月29日，他正在叶卡捷琳堡市一家牛排店等着做另一次报道，这时蒙面特工闯了进来。
格什科维奇被指控犯有间谍罪，并被单独关押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一间牢房里，这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抗议。美国国务院在几周内便认定格什科维奇被非法拘留，拜登承诺会争取让他获释。
普京现在将两名美国人错误地归类为间谍。
在IK-17监狱服刑的惠兰获悉格什科维奇被拘留的消息时，花了数周时间才平静下来。惠兰的家人在一份线上声明中写道，惠兰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害怕自己会第三次被忽视。
几个月过去了，换囚谈判进展甚微。格什科维奇被捕几周后，美国提出了一项包括网络犯罪分子在内的五人换囚建议，希望能在不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情况下，为交换格什科维奇和惠兰提供新的选择。俄罗斯人选择等待。
格什科维奇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牢房里给朋友和家人写信，请他们给至亲送花，给他寄一些晦涩的俄罗斯文学作品。
一项旨在释放他们的更具雄心的跨国行动已开始成形，最初是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头：希拉里·克林顿。
这位美国前国务卿接受了纳瓦尔尼的朋友和同事克里斯托·格罗泽夫(Christo Grozev)的建议，游说白宫将这位被监禁的俄罗斯反对派领导人纳入换囚谈判，将克拉西科夫交还给俄罗斯人。
纳瓦尔尼的妻子尤利娅·纳瓦尔纳亚(Yulia Navalnaya)一直在与德国官员进行非正式接触，但政府内部意见不一。德国外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反对任何涉及克拉西科夫的换囚交易。克拉西科夫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柏林一个公园枪杀了一名被认为是克里姆林宫敌人的人。
但纳瓦尔尼在德国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物，2020年他被神经毒剂诺维乔克(Novichok)毒害时，时任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曾帮助安排将他空运到柏林，在那里被医生救了回来。德国现任总理朔尔茨曾在纳瓦尔尼康复期间探望过他，并表示纳瓦尔尼的勇气和道德力量令他很受感动。
纳瓦尔尼的发言人以及德国政府发言人均未予置评。
此外，普京强烈暗示，他对包括格什科维奇在内的交换持开放态度。
今年2月，前福斯新闻(Fox News)主持人卡尔森(Tucker Carlson)抵达莫斯科采访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卡尔森事先告诉普京的助手，他计划向普京施压，要求他立即释放格什科维奇，这样他可以亲自把这位记者带回美国。卡尔森告诉《华尔街日报》，一位与普京关系密切的官员说，这是个“好主意”，可能会得到积极回应。
当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普京没有同意，但他建议可以用格什科维奇交换一名与克拉西科夫概况相符的囚犯，囚犯姓名未予透露。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给卡尔森留下的印象是他很矛盾。卡尔森说：“普京基本上承认格什科维奇被扣为人质，我的感觉是他对此感到尴尬。”
形势似乎正取得进展，但美德两国仍未达成最终协议，也未向俄方提出任何建议。拜登会见朔尔茨七天后，与纳瓦尔尼关系最密切的助手们和他的妻子尤利娅抵达慕尼黑出席全球安全官员会议，他们希望谈判能很快取得突破。
但事与愿违。在得知丈夫死于狱中数小时后，泪流满面的纳瓦尔纳亚发表了即兴演讲，宣称“这个政权和普京本人应为此负责”。
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是在接到会面消息后匆忙赶来的，以至于他在如此短时间里唯一能找到的飞机——一架小型空客(Airbus) 321不得不中途在冰岛加油。俄乌战争和加沙战事是两人90分钟会谈的主要议题。
会谈议程上最后还有一项秘密内容：德国和美国是否愿意与俄罗斯进行自冷战以来复杂程度少见的换囚交易？
华盛顿方面希望普京(Vladimir Putin)能把两位被美国认定为被非法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释放回国，他们分别是前海军陆战队员保罗·惠兰(Paul Whelan)和《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Evan Gershkovich)，后者到本周五（3月29日）在俄关押时间就满一年了。普京则希望德国能释放因谋杀罪被判在德国服无期徒刑的俄罗斯杀手克拉西科夫(Vadim Krasikov)。
这个条件对美国的盟友德国来说很难办到，但如果俄罗斯同意释放当时被关押在北极古拉格集中营里的最知名异见者纳瓦尔尼(Alexei Navalny)，那么德国或许能够向本国公众解释这个事。
美德两国政府都同意就这个换囚的主意做进一步探讨。
白宫从未有机会就此向克里姆林宫提出正式建议。据知情人士称，克里姆林宫是通过一位秘密中间人得知了美德领导人会谈的消息。就在拜登与朔尔茨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会面的一周后，纳瓦尔尼于2月16日突然死亡，死因不明。
普京赢得总统连任后的第二天晚上对记者表示：“这就是生活。”
这是美俄之间秘密开展换囚谈判所遭遇的一系列挫折中最令人震惊的一次，这样的挫折已让两届美国总统在换囚问题上功亏一篑。
被认定为不当关押在俄罗斯的美国人曾经只有一位，那就是现年54岁的惠兰。但在近六年的紧张而激烈的谈判过程中，普京手中握有的筹码不断增多。俄罗斯监禁了更多美国人，他们可用来交换普京愿意救回来的极少数被关押在海外的俄罗斯囚犯。
拜登和特朗普(Trump)都发现美国在换囚问题上面临着美俄之间赤裸裸的不对称格局，已执掌俄罗斯25年的普京可以下令将外国人都从酒店房间里揪出来，并以虚假的罪名判处他们数十年徒刑。
被拜登斥为“屠夫”的普京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谈判伙伴。纳瓦尔尼突然死亡的消息打断了西方主要安全机构负责人的年度午餐会，几位与会者立即猜测这是否为普京下令暗杀的。几周后，美国仍未公开评论纳瓦尔尼的死因，而俄罗斯给出的死因就是“自然死亡”。
与之相对的，美国一直是个容易受到攻击的靶子，美国内部因文化纷争而两极分化，并且容易受到名人发起的运动影响，这些运动给白宫带来的压力是克里姆林宫从未感受过的。
拜登政府上台之初就决心为换囚谈判制定一个一以贯之的方法，却在俄罗斯监禁奥运篮球冠军布里特妮·格里纳(Brittney Griner)所引发的愤怒声浪中乱了阵脚。格里纳的代表向拜登游说，请他谋求让格里纳获释，必要时可以用声名狼藉的俄罗斯军火商维克托·布特(Viktor Bout)做交易。而美国司法部担心这样的交易会让惠兰更难获释，并且会促使普京抓捕更多美国人。
关于这场不断升级的人质危机，从未经报道的故事发生在用假名预订的中立国首都酒店的秘密会议上。《华尔街日报》采访了数十名现任或前任美国、欧洲、中东和俄罗斯官员，包括直接参与谈判的人员。本报还看到了法庭记录，采访了前囚犯、他们的家人以及作为他们秘密沟通渠道代表的人。
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媒体人塔克·卡尔森(Tucker Carlson)和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Bill Richardson)都曾在这场大戏中跑龙套，其中理查森参与了相关谈判，但还没等到惠兰获释他就去世了。如今，惠兰入狱时间已接近2,000天。
直到今天，美国监狱系统里还没有克里姆林宫愿意用来交换俄方拘禁的美国人的那种俄罗斯囚犯。华盛顿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外国政府愿意把他们以间谍罪或谋杀罪关押的俄罗斯人拿来做交换。
菲奥娜·希尔(Fiona Hill)在担任特朗普总统的最高俄罗斯事务顾问时曾与普京隔桌而坐。“普京会抓走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希尔说，“他已经发现，他可以利用我们国内的当务之急和焦虑情绪。”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
当保罗·惠兰这个名字首次出现在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时，没人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是在2018年圣诞节期间的一次酒店房间突击检查中被抓走的。
大使馆大院的安全室每天都要仔细检查，看有没有监控设备，那一年，时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Jon Huntsman)在这间安全室里向中情局(CIA)站长提出了他曾向其他外交人员提出的问题：这个多次以游客身份持普通签证前往莫斯科的密歇根州单身汉是谁？
当时，这名站长和洪博培一样一脸茫然，回答说惠兰不是为中情局工作的。两人随后联系了白宫，白宫官员认定惠兰遭到了陷害。
惠兰被关押在莫斯科臭名昭著的列福尔托沃监狱，他告诉自己的律师，一个朋友给了他一个优盘，然后他几乎立刻就被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的特工逮捕了。其中一名特工向他传达了一条令人安心的信息：你会被交换的。
几天后，洪博培赶来与惠兰会面。惠兰被关在一间不到10平米的牢房里，这个监禁设施有很多这样的牢房，设施内整夜灯火通明。囚犯们唯一的窗户是一小条半透明玻璃，比身高高出不少，以至于天亮后，囚犯们只能看到莫斯科灰蒙蒙的天空。
“我是海军陆战队员，我很坚强，”惠兰当时告诉洪博培。“我挺得住。”
几天后，洪博培绕过俄罗斯外交部，直接与普京的首席外交政策顾问乌沙科夫(Yuri Ushakov)通话。乌沙科夫能直接跟普京说上话，他有能力把事情办妥。
他们在克里姆林宫旁的一间办公室里会面，直奔主题。在惠兰被捕两周前，一个名叫玛丽亚·布京娜(Maria Butina)的俄罗斯活动人士认罪，承认自己参与了一起影响美国政治的阴谋，方法是按照俄罗斯央行一位高级官员的指示，与包括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在内的美国各保守派团体接触。俄罗斯愿意用她来交换惠兰。俄罗斯也愿意用惠兰来交换飞行员康斯坦丁·亚罗申科(Konstantin Yaroshenko)；亚罗申科因毒品走私被判20年监禁。
乌沙科夫说：“把交易摆到桌面上，我们来谈谈。”他有时会中断谈话，接听总统普京的电话；他称普京为“老板”。
克里姆林宫还想要另一个囚犯：维克托·布特。尼古拉斯·凯奇(Nicolas Cage)在大片《战争之王》(Lord of War)中扮演的军火贩子差不多就是以维克托·布特为原型的。美国缉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在2008年的一次诱捕行动中在泰国抓获了他。此后，俄罗斯外交官几乎在每次会晤中都会习惯性地提到布特，称他是美国这个“全球警察”过界行为的受害者。
2010年美国缉毒局在利比里亚抓获了亚罗申科，俄方坚称这是又一起美国在外国领土实施的绑架事件。俄方的抱怨未得到奥巴马(Obama)政府和特朗普政府回应。
洪博培后来前往白宫，敦促特朗普尽快达成协议。“我们必须完成这项工作，”特朗普说。
但是在特朗普政府的俄罗斯问题专家看来，特朗普的语气更多是怀疑。特朗普和他的国家安全团队担心，如果美国开始急切地请求俄方释放惠兰，普京会感觉到美国的软弱。
用惠兰交换布京娜或亚罗申科的提议从未获得支持。用布特交换惠兰的提议听起来如此不对等，以至于特朗普的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他对幕僚说：“我们不可能同意。”
2019年4月，美国失去了手中的一张牌：联邦法官仅判处布京娜18个月监禁。俄罗斯驻美国大使阿纳托利·安东诺夫(Anatoly Antonov)取笑美国官员说，短刑期让这件事变容易了：不用交换布京娜了，莫斯科现在倾向于让她在美国服满刑期。
2019年8月，情况再次发生变化。俄罗斯警方逮捕了另一名前美国海军陆战队人员、拜登任美国副总统时期曾在戴维营服役的特雷弗·里德(Trevor Reed)，那天晚上他正与俄罗斯女友在外面喝酒。两名反间谍人员走进警局时，警方正准备释放他。里德因袭击一名俄罗斯警察而面临九年刑期。他否认了这一指控，并表示俄罗斯执法部门没有提供可信的证据。美国国务院后来宣布里德被俄罗斯不当拘留。
2019年9月，美国众议院开始就特朗普与乌克兰的交易对他展开弹劾调查，这导致美国与俄罗斯交换囚犯的政治空间消失了。“所有涉及俄罗斯的事情基本上都变得具有放射性，”一位高级官员说。2019年10月，主张换回惠兰的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辞职。
美国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进行复杂的医疗资源交换，其中一部分是由前新墨西哥州州长比尔·理查森安排的。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在他的游说下，美国司法部说服亚罗申科所在联邦监狱的典狱长允许一名外部牙医来治疗这名囚犯的牙痛。
克里姆林宫允许惠兰在莫斯科一家诊所向疝气专家咨询看病。理查森希望这种安排能形成势头。但在2020年6月，莫斯科一名法官判处惠兰16年徒刑。惠兰站在由钢化玻璃围起来的被告席上，费力地理解着没有翻译的俄语，举起一张手写的纸条：“SHAM TRIAL！”（无耻的审判！）
惠兰的“新家”是IK-17监狱，位于莫斯科以东约300英里处，那是一个由低矮牢房组成的迷宫，布满了铁丝网。每天早上，声音尖锐的喇叭里会响起俄罗斯国歌，旋律与苏联时期如出一辙。监狱里，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囚犯挤在缝纫台前，被命令为俄罗斯工业服装公司Technoavia缝制裤子和外套，惠兰是其中一员。在这个绰号为“时尚殖民地”(Fashion Colony)的劳改营里，食物匮乏，打斗频繁。
当新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约翰·沙利文(John Sullivan)来探视时，惠兰迫不及待地与他分享这座监狱的历史琐事：在斯大林主义古拉格时期，这里曾关押过德国战俘。惠兰保存着一个小笔记本，上面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狱警对他的轻视。
与此同时，布特在伊利诺伊州的一所中等戒备监狱里教狱友们练瑜伽。每天早上，他会阅读《华尔街日报》，他至少会说包括英语在内的五种语言，算上世界语的话，他会说六种语言。有时，他梦想着再次品尝新鲜的大蒜和葡萄。在美国政府限制俄罗斯外交官的行动后，他们不再频繁探视，但布特仍有希望回到俄罗斯，俄罗斯外交官在定期通话中告诉他：俄方很有可能用惠兰来交换他。
而在特朗普白宫内部，这个想法毫无进展。新上任的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奥布莱恩(Robert O'Brien)曾誓言“不会再支付赎金”。而在与普京的最重要官员、俄罗斯国家安全事务主管兼前联邦安全局局长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会面结束后，奥布莱恩试图让惠兰和里德恢复自由。
在距离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仅有五周之际，奥布莱恩和帕特鲁舍夫率领各自的代表团前往日内瓦，就延长核军备控制条约进行谈判。俄罗斯还希望重启网络安全和反恐对话。奥布莱恩对此反问道，俄罗斯能否释放惠兰和里德以示友好？
帕特鲁舍夫提出了一个松散的合作协议，奥布莱恩把俄方的提议理解为“可以谈谈”，这是美方取得的一个短暂外交胜利，就在同一天，参加竞选的特朗普因感染新冠住院。美国国务院怀疑帕特鲁舍夫是否已就俄罗斯的立场作出比“也许”更明确的承诺。
一个月后，特朗普竞选连任失败。在他任期的最后几天，奥布莱恩再次联系俄方，但俄方一直没有回应。
一位美国官员表示，“我们意识到俄罗斯人这是‘不同意了’。一切进展都被冻结了。”
秘密渠道
六个月后，美国新任总统拜登在日内瓦湖畔的一座豪宅中与普京会面，这个场景布置与当初在日内瓦举行的著名的里根(Reagan)-戈尔巴乔夫(Gorbachev)和平峰会遥相呼应。拜登当时希望美国与俄罗斯建立“稳定且可预测的关系”，并同意设立一个讨论换囚问题的秘密沟通渠道。
俄美情报官员抵达欧洲一家酒店举行了首次秘密渠道会谈，他们预订了一间酒店的会议室来掩盖真实目的。美国代表团是满怀疑虑地来到这里，他们把手机留在家里，对此行要讨论的换囚交易心存戒备。
隔着桌子研究美国人的俄方代表暗示，俄罗斯对换囚的兴趣减弱。在谈到惠兰时，俄方提出了一个严苛的新条件：以间谍换间谍。如果美国希望俄罗斯释放一名被俄罗斯法院判定犯有间谍罪的美国人，那么美国就必须确保释放一名同样因间谍罪名被判刑的俄罗斯人。这位俄方代表接着说，美国的监狱系统中并没有这样的俄罗斯罪犯。
不过，普京在那时候开始询问一个俄罗斯人的情况：即前联邦安全局特工克拉西科夫，他因谋杀罪正在德国服刑。普京与克拉西科夫关系密切，这位杀手曾吹嘘自己曾与普京一起在精英军事训练基地待过：克拉西科夫告诉朋友，曾任联邦安全局局长的普京“枪法很好”。
情况就变成了这样，惠兰在被关押两年后，获释的价码再次提高。
在随后的几周里，美国官员发现在俄罗斯机场和其他地方，警察开始抓捕更多的美国人。2021年8月，俄罗斯海关人员逮捕了马克·福格尔(Marc Fogel)，理由是他携带不到1盎司的医用大麻；福格尔是莫斯科一所高中的历史教师，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孩子们就读于该校。
大卫·巴恩斯(David Barnes)飞往俄罗斯去寻找被他前妻带到那里的两个儿子，却因虐待儿童的指控被判处21年监禁，他否认了这一指控，而得克萨斯州当局也没有找到支持这一指控的证据。大约在同一时间，在俄罗斯教授英语的美国人萨拉·克里瓦内克(Sarah Krivanek)因袭击他人而被捕，她说是俄罗斯男室友在酒后殴打了她。
上述这些案件都没有得到美国公众或官员的关注，克里瓦内克说，从来没有外交官到监狱探视过她。
但到了2022年2月17日，俄罗斯海关抓捕的一个人终于引发了民众舆论。
一位篮球明星
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当局安装了三台新的彩色安全摄像机，共同详细记录下了两届奥运会篮球比赛的金牌得主布里特妮·格里纳被逮捕的细节。当时她在非赛季时段去参加球队UMMC Ekaterinburg比赛的途中，她将自己的黑色背包放到了海关的桌子上。她的背包里装着不到1克的医用大麻药剂，而这在俄罗斯是非法的。
格里纳被捕的消息成为了美国文化纷争的素材：一个黑人女同性恋体育明星被一个对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者权利制定了严格法律的政权所拘押。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勒布朗·詹姆斯(LeBron James)、凯莉·华盛顿(Kerry Washington)和艾米·舒默(Amy Schumer)等好莱坞与体育界的名人都加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交媒体运动：#WeAreBG（意即：我们都是布里特妮·格里纳）。
《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一则评论文章的标题写道：“布里特妮·格里纳被拘押且孤单无助，你的愤怒在哪里？”
当其他被拘押的美国人还难以获得美国政府的关注时，包括高管和体育经纪人在内的解救格里纳紧急行动小组却能立即接触到白宫核心人物；其中一人曾在克林顿(Clinton)执政时期与现为国务卿的布林肯(Antony Blinken)共过事。
俄罗斯官员意识到自己有了筹码，于是提出一个可能的换囚方案：用布特和亚罗申科来交换格里纳和特雷弗·里德。拜登也承受着让特雷弗·里德获释的压力，特雷弗·里德的父亲乔伊·里德(Joey Reed)在2022年3月的一次会议上对拜登说：“特雷弗此前服役时愿意为保护你献出生命。”
乔伊·里德说，他儿子被拘押数年让他对两党领导下的美国政府竟然无力与俄罗斯谈判感到震惊。他说：“我认为美国官员基本上不知道如何进行这类换囚交易。”他还说，24年来普京一直在耍弄华盛顿，“俄罗斯人比我们更了解我们的政府”。
拜登同意用亚罗申科来交换里德。2022年4月27日，身为前海军陆战队员的里德搭乘飞机被送到土耳其机场。当他走到停机坪上并进入一架美国飞机后，他问护送他登机的美国代表们：“保罗在哪儿？”
保罗·惠兰还在IK-17监狱里做着缝衣服的工作，他在这场艰难的道德算计里已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美国想用布特一个人来交换格里纳和惠兰两个人，认为全球最臭名昭著的枪支走私犯肯定值得换一个吸食大麻的篮球中锋和一个默默无闻的前海军陆战队员。而俄罗斯看着各路名人积极参与释放格里纳的运动，于是提议用体育明星格里纳和前海军陆战队员惠兰来交换克拉西科夫。
美国官员对此表示了抗议。被定罪的凶手被关在德国监狱里，但俄罗斯人却无动于衷。俄罗斯人建议，让德国释放克拉西科夫。
拜登的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将俄方建议通报给他的德国同行，但美国并没有提交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正式请求。中情局向其驻柏林站站长发出了询问，后者的答复是，这根本不值得一问。几个月来，美国和俄罗斯一直处于对峙状态，克里姆林宫希望美国交出克拉西科夫，而白宫则希望能用两名美国囚犯交换一名俄罗斯囚犯。
2022年9月16日，格里纳的妻子和经纪人在白宫与拜登见了面并传达了一项恳求：如果可以达成一项带有局限性的交易——无论是交换格里纳还是惠兰，就不要让谈判无谓地拖延下去。同一天，拜登还会见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Elizabeth)。
美国试图用布特交换惠兰，希望用另一名罪名较轻的俄罗斯人交换知名美国运动员格里纳。然而，俄罗斯坚持自己的立场，用布特交换格里纳。如果美国想要惠兰，他们可以考虑用克拉西科夫作交换。
惠兰一家感到形势又一次对他们不利了。惠兰的姐姐伊丽莎白对《底特律新闻报》(The Detroit News)说：“这是不是意味着惠兰又要被抛在后面了？”
美国司法部官员心存担忧，认为用布特换回格里纳会让释放惠兰变得更加困难，因为美国监狱里已经没有其他俄罗斯想要的囚犯了，而且这可能会导致其他国家不愿将罪犯引渡到美国。总统拜登否决了内部反对意见。美国国务院派一名官员告诉惠兰的家人，拜登已同意用布特作交换、把格里纳带回国。
拜登在致电惠兰一家后告诉记者称：“可悲的是，出于完全不合法的原因，俄罗斯对保罗的案子和布里特妮的案子进行了区别对待。”
为了接回格里纳，美国国务院包租了一架私人医疗飞机并安排了创伤专家将她带回美国，随后她在白宫接受了表彰。
就在同一天，美国国务院将因殴打虐待室友而服刑期满的克里瓦内克送上了一架商业航班，并告诉她必须偿还近4,000美元的旅行费用。克里瓦内克说，她在一所男女混合监狱中遭到了殴打，膝盖和两块颈椎椎间盘骨折，她的朋友接机后直接开车送她去了当地的急诊室治疗。
隔岸观火的特朗普在其社交网站TruthSocial上批评了这项交易。他写道：“如果是我，我会把保罗救出来。”
这是惠兰一家第一次看到特朗普公开提及保罗的名字。
记者埃文·格什科维奇
普京仍然没有换回他的职业杀手。
就在格里纳获释不到两周后，普京向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发表了一段视频讲话，告诫他们要挖出更多的间谍：“你们需要大大改进你们的工作” ，他对前来庆祝俄罗斯节日安全局工作者日(Security Agency Workers' Day)的安全局高层说。
进入2023年，美国官员注意到，针对少数仍身在俄罗斯的美国人的监视有所加强。格什科维奇在莫斯科和俄罗斯西部做报道期间被跟踪。
2023年3月29日，他正在叶卡捷琳堡市一家牛排店等着做另一次报道，这时蒙面特工闯了进来。
格什科维奇被指控犯有间谍罪，并被单独关押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一间牢房里，这引起了全世界的强烈抗议。美国国务院在几周内便认定格什科维奇被非法拘留，拜登承诺会争取让他获释。
普京现在将两名美国人错误地归类为间谍。
在IK-17监狱服刑的惠兰获悉格什科维奇被拘留的消息时，花了数周时间才平静下来。惠兰的家人在一份线上声明中写道，惠兰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害怕自己会第三次被忽视。
几个月过去了，换囚谈判进展甚微。格什科维奇被捕几周后，美国提出了一项包括网络犯罪分子在内的五人换囚建议，希望能在不释放克拉西科夫的情况下，为交换格什科维奇和惠兰提供新的选择。俄罗斯人选择等待。
格什科维奇在列福尔托沃监狱的牢房里给朋友和家人写信，请他们给至亲送花，给他寄一些晦涩的俄罗斯文学作品。
一项旨在释放他们的更具雄心的跨国行动已开始成形，最初是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头：希拉里·克林顿。
这位美国前国务卿接受了纳瓦尔尼的朋友和同事克里斯托·格罗泽夫(Christo Grozev)的建议，游说白宫将这位被监禁的俄罗斯反对派领导人纳入换囚谈判，将克拉西科夫交还给俄罗斯人。
纳瓦尔尼的妻子尤利娅·纳瓦尔纳亚(Yulia Navalnaya)一直在与德国官员进行非正式接触，但政府内部意见不一。德国外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反对任何涉及克拉西科夫的换囚交易。克拉西科夫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柏林一个公园枪杀了一名被认为是克里姆林宫敌人的人。
但纳瓦尔尼在德国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物，2020年他被神经毒剂诺维乔克(Novichok)毒害时，时任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曾帮助安排将他空运到柏林，在那里被医生救了回来。德国现任总理朔尔茨曾在纳瓦尔尼康复期间探望过他，并表示纳瓦尔尼的勇气和道德力量令他很受感动。
纳瓦尔尼的发言人以及德国政府发言人均未予置评。
此外，普京强烈暗示，他对包括格什科维奇在内的交换持开放态度。
今年2月，前福斯新闻(Fox News)主持人卡尔森(Tucker Carlson)抵达莫斯科采访这位俄罗斯领导人。卡尔森事先告诉普京的助手，他计划向普京施压，要求他立即释放格什科维奇，这样他可以亲自把这位记者带回美国。卡尔森告诉《华尔街日报》，一位与普京关系密切的官员说，这是个“好主意”，可能会得到积极回应。
当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普京没有同意，但他建议可以用格什科维奇交换一名与克拉西科夫概况相符的囚犯，囚犯姓名未予透露。这位俄罗斯领导人给卡尔森留下的印象是他很矛盾。卡尔森说：“普京基本上承认格什科维奇被扣为人质，我的感觉是他对此感到尴尬。”
形势似乎正取得进展，但美德两国仍未达成最终协议，也未向俄方提出任何建议。拜登会见朔尔茨七天后，与纳瓦尔尼关系最密切的助手们和他的妻子尤利娅抵达慕尼黑出席全球安全官员会议，他们希望谈判能很快取得突破。
但事与愿违。在得知丈夫死于狱中数小时后，泪流满面的纳瓦尔纳亚发表了即兴演讲，宣称“这个政权和普京本人应为此负责”。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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