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气候政策转向产业政策，欧盟从理想跌落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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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冬方：正如气候转型相当艰难一样，实现工业绿色转型的产业政策同样艰难，且昂贵。

张冬方

■2月19日，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宣布竞选第二任期，悬挂多时的靴子总算落地。此前，关于冯德莱恩寻求连任的猜测不断。而关于未来路线，冯德莱恩也传达了某种转向：似乎昨天最重要的绿色转型忽然不那么重要了，取而代之的是竞争力、移民和防务。

而在2019年，即将上任的冯德莱恩曾信誓旦旦地称“欧洲绿色协议得成为欧洲的标志，我想要欧洲成为领跑者，我想要欧洲成为知识、技术和最好的实践的输出者。”那时，冯德莱恩呼吁将气候目标由2030年时排放比1990年时减少40%的原定目标提高到55%，并称新一届的欧委会的重心就是让欧洲成为世界第一个实现气候中和的大陆。她曾称，“在对抗气候变化上，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浪费的时间”，“如果有一个我们可以领先世界的领域，那么这个领域就是保护气候。”冯德莱恩甚至称绿色协议的推出为欧洲的“登月时刻”。

当然，而今的“竞争力”和五年前的“气候转型”并不必然矛盾，并不必然相互对立，竞争力可以保罗万象。而且，至少在措辞上，两者甚至可以完美统一。冯德莱恩说，在实现气候目标的同时增加企业竞争力，实现两者兼顾很关键。单看这句话，几乎猜测不出来它到底来自五年前还是今天。冯德莱恩今天所强调的竞争力，指的是欧洲工业的竞争力，“欧洲制造”的竞争力，也可以措辞为对工业友好的气候政策。而且，五年前的气候转型并非舍弃了经济发展的转型。当时，冯德莱恩认定气候议程将作为经济的中心，气候政策绿色协议将成为欧洲的“新增长战略”，并算出了一串可观的经济增长数字。但是，在竞争力和气候转型两者之中强调什么，谁是主，谁是辅，有很大的区别。今天的轻气候和重竞争力，既是一种选举策略，也是对过去五年的经验教训的总结。

在宣布寻求连任的讲话中，冯德莱恩称，2019年以来，今非昔比。五年前，她提到的是森林火灾和洪灾，而走向街头的是“星期五为未来”活动人士。今天，欧洲面临的是美国《降低通胀法》和中国进口所带来的冲击，而走向街头的则是愤怒的欧洲农民。2021年时，德国的亲气候政党绿党乘着一路环保快风成功成为执政党之一，而在过去的三年多期间，该政党的支持率一路下滑。

气候问题并没有解决，气候还是五年前那个糟糕的气候，但是，政治气候变了。

就在冯德莱恩宣布参选的第二天，包括化工巨头巴斯夫集团执行董事会主席薄睦乐在内的欧洲能源密集型企业代表在安特卫普签署了一份全力支持“欧洲工业协议”的安特卫普宣言，该宣言呼吁欧洲工业协议对标欧洲绿色协议，两者相互巩固。并称欧洲迫切需要确定性、可预见性和信心，以及自己的产业政策。宣言表达了对来自美国的《降低通胀法》、中国的产能过剩和涌向欧洲的中国进口的深深担忧，并向欧盟成员国政府、下一届欧委会和欧洲议会提出了十点呼吁，第一条即为将欧洲工业协议作为2024-2029年新的欧洲战略议程的核心，第十条则建议设立一个欧委会第一副主席负责工业协议事宜，确保立法和欧委会工作议程的无缝整合。形成对照的是，在现届欧委会中，蒂默曼斯任第一副主席兼气候专员，专门负责欧洲绿色协议。可以说，欧洲企业们的献计献策正是踩准了欧洲议会选举进入倒计时这个时间点。

去年9月，冯德莱恩已经预示过第二任期内的重心转移。在她的年度讲话中，她称欧洲的绿色协议进入以产业政策为重心的新时期。也正是在此次讲话中，冯德莱恩宣布了对来自中国的电动汽车进口启动反补贴调查，称其由于大量的政府补贴人为压低了价格。在竞争力问题上，打击对方的竞争力也是一种增强自身竞争力的方式。而在此前的2023年3月，欧委会已经发布了《净零工业法》和《关键原材料法》草案。两部草案都将欧洲本土制造能力作为核心，就是要增强清洁技术工业的欧洲制造能力和原材料供应链韧性。

正如气候转型相当艰难一样，实现工业绿色转型的产业政策同样艰难，且昂贵。可以说，美国的降低通胀法（IRA）深深刺痛了欧洲人的神经，而一些欧洲人也想要一部欧洲的IRA。只是，资金来源是个大问题。

2022年底，冯德莱恩曾呼吁欧洲需要共同的产业政策和共同的资金，并忽然宣布来年提交关于“欧洲主权基金”的提案作为应对美国做法的重要措施，并称欧洲需要自己的IRA。筹集欧洲主权基金最可能的方式就是所有成员国共同举债，而这恰恰是以德国和荷兰为代表的成员国所坚决反对的。

2023年6月，充满斗志的“欧洲主权基金”建议已经变成了妥协版的“欧洲战略技术平台”，而且并没有多少新的资金，而是利用已存基金，外加从成员国处新追加100亿欧元，并且将政策扶持的重心缩减到深科技、清洁技术和生物技术，冯德莱恩坦承预算有限。有人甚至称，欧委会提议的虚弱程度简直让中美笑掉大牙，也有人称，这恰恰反映了现有的欧盟体系根本就没有能力落实高效的工业政策。

欧洲主权基金的胎死腹中也从侧面反应了出台欧洲版IRA的艰难。没有统一的基金也可能意味着，在成员国当中，财力更雄厚的更能补贴自己的企业，以及补贴竞赛。而经济更强的成员国不仅没有意愿共同举债，对统一的产业政策的意愿可能也不足，相比较起被其他国家拖后腿，还不足自己跑快一点。

欧盟即使从绿色转型转向产业政策，即使调整航线，也并不会自动意味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