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以地面战的六个焦点和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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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舟：地面战持续多久？被哈马斯绑架的人质命运怎样？是否爆发第六次中东战争？所谓的人道主义区安全吗？美国卷入有多深？

叶胜舟

■截至11月5日，巴以战争爆发已30天，自当地时间10月27日晚起，以色列军队对加沙地带发动地面进攻已10天。分析双方战报，10月27日至30日双方还是试探性接触，以军在加沙遇到的抵抗较少，哈马斯主要是每天发射数十枚火箭弹进攻以本土。10月31日开始战斗明显激烈，以军在坦克、装甲车掩护下，频繁搜索、攻击哈马斯主力和指挥官，哈马斯则用反坦克导弹和机关枪攻击。11月2日，以军完成包围加沙城，并从郊区向城区突破。

杀红眼的以军近期密集空袭难民营。10月31日、11月1日，两次轰炸加沙规模最大的杰巴利耶难民营，造成至少195人死亡、120人失踪、777受伤。11月2日，轰炸加沙中部布赖杰难民营，造成至少15人死亡。11月3日，轰炸加沙北部杰巴利耶、拜特拉希亚和中部的布赖杰等难民营，死亡人数不详。11月4日，轰炸加沙中部的迈加齐难民营、北部杰巴利耶难民营，分别造成51人、7人死亡。

巴以战争烈度再升一个量级，目前至少存在六个焦点，同时也是六个变数。

一、地面战持续多久？10月28日，内塔尼亚胡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告以军地面战有两个目标：“摧毁哈马斯的执政和军事能力，并将人质带回家。”强硬拒绝联合国、国际社会的停火呼吁，声称现在呼吁停火，等同于“呼吁以色列向哈马斯投降”。以军防长加兰特信心十足放狠话，战争之后“哈马斯将不复存在”。

笔者认为，以军占领加沙易，但摧毁哈马斯不可能，理由有四。其一，一般预测哈马斯武装人员约3-4万，战术机动灵活，主力至今不与重火力武装的以军决战。明摆着就是诱敌深入，让以军先占领加沙城，然后通过长达500公里的地道打城市巷战、游击战、持久战。

其二，哈马斯核心指挥层在卡塔尔、叙利亚等境外，对加沙地带前线指挥层必然都有备份。摩萨德、辛贝特必然策划跨国暗杀哈马斯核心层，但一网打尽难度极大，计划筹备很长，还涉嫌侵犯他国主权。

其三，哈马斯既然有本事能在以色列严密监控的眼皮底下，至少两年把大量军火包括反坦克导弹悄悄送入加沙，就有本事通过同样的渠道继续运入后备兵员（包括阿拉伯世界圣战士）、武器、粮食、医药等。也可以反方向运作（例如联通埃及的地道）暂时撤退主力，最多只留三分之一士兵与以军周旋，等以军占领加沙城一周左右再杀回马枪。

其四，加沙230万平民中，约110万是儿童，以色列无差别袭击儿童，相当于为哈马斯做征兵广告。10月30日，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表示，加沙地带每天有超过420名儿童遇害或受伤。据加沙地带卫生部门统计，10月7日至11月5日，加沙地带至少有9770人死亡，其中儿童4800人、妇女2550人、老人596人；另有失联2660人，其中儿童1270人埋在废墟之下；加沙地带每10分钟就有1名儿童死亡、2名儿童受伤。加沙平民尤其儿童死于以军越多，阿拉伯世界愤怒越大，哈马斯获得援助越多，加入该组织的青壮年也越多。

血债血还，怨怨相报，没完没了，以色列三个月短期内结束战事很困难。以军战略纵深远不如俄罗斯，无险可守，久拖不利，战事一旦不顺，能否全身而退是个问题，甚至在中东能否如以前这样站稳都成问题。

二、被哈马斯绑架的人质命运怎样？以方最新统计，哈马斯10月7日袭击时劫持至少239名人质，其中数十人是外国人或双重国籍。哈马斯不仅军事实力突飞猛进，而且政治、外交能力也突飞猛进，没有蛮干到底。以军27日晚地面战一开打，哈马斯28日马上就声明，首次表态“准备立即完成（人质）交换”，条件是“释放犹太复国主义敌人监狱中的所有（巴勒斯坦）囚犯”。以军一针见血回应说，这是哈马斯向以方施压的“心理战”。

哈马斯的人质策略相当阴狠，节奏精准，操盘者绝对是一流高手。第一批10月20日晚释放2名美国母女人质；第二批10月23日晚释放2名以色列高龄女性人质；第三批10月28日承诺释放“亲密的朋友”俄罗斯列出姓名的8名人质。

随着地面战持续，哈马斯或加快主动释放人质的节奏，从而争取国际舆论。例如，第四批释放若干其他友好国家的人质（泰国就有约数十名，已与泰国政府在卡塔尔秘密谈判）；第五批释放若干除美、以之外其他西方国家的人质（从而扩大美欧分歧）；美、以国籍的绝大部分人质如释放也会扣留到最后一批。10月31日，哈马斯宣布将在未来几天释放一部分外国人质，已将此决定通知调解人（指卡塔尔）。哈马斯还可能通过释放一半女性人质，换取以色列一天人道主义停火，开放拉法口岸所有援助车辆从埃及进入加沙。

人质问题对内塔尼亚胡构成一定压力但压力不大。10月28日，以色列人质家属在特拉维夫集会，他被迫中断作战计划会议，匆忙会见和安抚人质家属，称“我们会竭尽所能带他们（人质）回家”。这只是故作姿态，他其实不在乎所有人质的死活，消灭哈马斯、减轻自己战后被追责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哈马斯在开战两周后就声称，近50名人质已在以色列的袭击中丧生。地面战争爆发，人质生命更堪忧。11月1日，哈马斯又声称，以色列10月31日轰炸杰巴利耶难民营，造成7名平民人质丧生，其中3名外国护照持有者。消息真假难辨，人质死亡人数和身份难以核实，坐等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加码向以色列施压。

三、巴勒斯坦人不择手段使用自卫权吗？以色列从10月7日下午起全面封锁加沙地带至今，初期采取极端的断粮、断水、断电、断气、断油，实施重大军事行动还加上断网，试图把加沙民众与世隔绝，减少抵抗阻力、减少媒体暴光伤亡，迫于国际压力才部分解禁。

目前数百辆人道主义援助卡车停在拉法口岸埃方一侧，以色列几乎不允许进入加沙。据联合国数据，加沙230万平民约有140万已逃离家园，10月7日至今以色列只放行117辆卡车进入，这些救援物质对加沙难民而言是杯水车薪。

以色列人行使自卫权无差别报复，巴斯斯坦人也会行使自卫权无差别报复。以军狂轰滥炸，导致大量巴勒斯坦平民死亡，甚至一家死了好几口，必然加剧家仇国恨。活不下去了，以色列人也别想过太平日子，同归于尽的极端想法、做法就有了，这与宗教无关。

以军再次占领加沙后，逼上绝路的巴勒斯坦人长期打游击战，大概率会重演人体炸弹，甚至不排除有妇女、老人、儿童使用人体炸弹，与以军士兵同归于尽，防不胜防。哈马斯还可能再次通过地道深入以色列境内定居点，恐怖袭击平民。

四、是否爆发第六次中东战争？什叶派以多种形式支援哈马斯。伊朗长期为哈马斯提供经费、武器和训练，本次战争又提供政治、外交支持，警告以军发动地面战是“越过红线”。11月5日，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会见来访的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哈尼亚，协调双方立场。以军多次空袭叙利亚阿勒颇机场、大马士革机场，理由是反击伊朗向叙输送军火。

伊朗支持的黎巴嫩真主党武装约有10万人，战力超过哈马斯、黎巴嫩政府军，在以色列北部、黎巴嫩南部与以军已发生17年来最大规模的持续交火，仅11月2日一天，就袭击以军阵地19次。10月7日至11月5日，已有61名真主党武装人员死亡。以色列不得不撤离靠近北部边境的数万居民，保留数万陆军和大部分空军戒备。

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民兵武装已至少三次向以色列发射导弹、无人机，报复以军袭击加沙。胡塞武装10月31日再发声明警告，如果以色列继续对加沙地带的哈马斯发动战争，它们将发动更多袭击。

阿拉伯国家顾虑前五次中东战争惨败和美国的强大威慑，普遍没有动力直接参战；伊朗只要本土不受进攻，不会直接参战，其他国家更不会率先参战。但肯定会坚持对加沙实施人道主义援助，不能排除打代理人战争、派志愿兵支持，也不能排除逊尼派多出钱、什叶派多出人，组建新的反以战争联盟。

五、所谓的人道主义区安全吗？以色列10月7日下午对加沙地带开始严厉报复，为了减少国际舆论压力和阿拉伯世界愤怒，和美国最早的如意算盘是将加沙地带平民全部赶到埃及西奈半岛安置，结果被埃及、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一致拒绝。

埃及拒绝原因是担忧背负巨大的难民包袱，鸠占鹊巢失去自己的领土；法塔赫拒绝原因是担忧去了回不来，彻底失去巴勒斯坦建国的土地。阿拉伯国家11月4日召开协调会议后，主办国约旦副首相兼外交大臣萨法迪在记者会上，当着美国国务卿布林肯的面确认，阿拉伯国家拒绝任何将巴勒斯坦民众驱逐出其家园的企图。

以、美又心生第二计，多次声称在加沙地带建立人道主义区，目的就是好放手消灭哈马斯。10月29日，以色列国防部政府活动协调处（COGAT）上校戈伦称，“在加沙地带南部的汗尤尼斯划出一个人道主义区”，再次呼吁加沙北部平民向南部转移。但残酷的现实摆在世人面前，以军武器不长眼睛，开火不分青红皂白，整个加沙地带都不安全，约旦河西岸也不安全（截至11月5日有152人死亡），汗尤尼斯怎么可能安全？

新加坡联合早报网10月27日有个《战火中平民的伤痛》专题，其中引用了大量西方主流媒体的现场图文报道，反复证明汗尤尼斯并不安全。据法新社报道，尽管以色列呼吁加沙平民往南部撤离，但加沙南部城市汗尤尼斯同样遭轰炸；10月18日以军空袭汗尤尼斯，一枚炮弹击中巴克里家族的一栋房，8个年龄2岁-5岁的小孩挤在一楼睡觉，无人生还，同时还有2名成人遇难。

据路透社报道，以军对汗尤尼斯的空袭不断，10月24日，一座建筑遇袭，一个女孩从瓦砾堆中被救出；另一对父子受伤，被送往汗尤尼斯医院救治，男子在包扎伤口时安慰受伤的孩子；14个月大的双胞胎母亲阿玛尔在以军空袭时，用肉身挡住爆炸冲击，救下儿子哈迈德，自己被炸死，女儿瓦滕全身烧伤，正在汗尤尼斯医院救治。10月25日，汗尤尼斯2名孩子站在瓦砾堆中，呆望着人们搜救幸存者。

六、美国卷入有多深？政治上，只要对以色列有利，不管有没有理，不惜代价站台。阿拉伯国家纷纷呼吁立即停火，布林肯11月4日在安曼明确拒绝，认为这有利于哈马斯“重新集结”；布林肯11月3日会见内塔尼亚胡曾提议“人道主义暂停”，试图以此交换被哈马斯扣留的美国人质，却被内塔尼亚胡明确拒绝，布林肯也不计较。

外交上，自联合国1946年成立以来，安理会讨论中东局势决议草案，美国投否决票高达40多次，超过它的否决票纪录一半以上。10月16日、18日，美国又在安理会否决了俄罗斯、巴西分别起草的巴以冲突决议草案。常任理事国立场严重对立且难以调和，实质就与俄乌战争一样，安理会又不作为，不能履行《联合国宪章》赋予的“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职责。

军事上，美国已向东地中海紧急部署两个航母战斗群，派遣1200名士兵前往中东，派出一批军事顾问协助以军指挥报复战争，每天军机运送武器抵达以色列，10月19日导弹驱逐舰在红海击落胡塞武装从也门向以色列发射的导弹、无人机。美军战机空袭了叙利亚一些与伊朗有关的目标，声称是对叙利亚、伊拉克美军基地受无人机、火箭弹袭击的报复。北约标准的155毫米炮弹，如今优先供应以色列，而非乌克兰。拜登政府已向国会提出千亿美元军援议案，其中143亿美元定向军事援助以色列。

10月29日，美国副总统哈里斯接受CBS采访时明确，美国“绝对无意”向以色列或加沙地带派遣战斗部队。美国的确无意深度卷入，系列军事部署两个目的：威慑中东国家不参战（即严防战争扩大化）、协助以色列防空，立足于主动防御而非主动作战。

利益决定下限，实力决定上限。美国的战略重心早已聚焦印太、锁定中国，不愿在中东投入过多资源和精力，而是急于继续从中东脱身。此次战争史无前例地多次提醒以色列，关注加沙平民安危，不是大发善心，而是担忧被以色列拖下水，共同接受国际社会道义审判。■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