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孩子识字难、记不住，不是“笨”，很可能是阅读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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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璐：阅读障碍的概念在中文媒体及我国教育体系下的普及非常缺乏。很多孩子都因成绩不好而被贴上“笨”“不用心”“不够努力”的标签，也因此往往被同学误解和孤立。

杨璐

■有这样一些孩子，他们智力正常甚至超常，但却在识字过程中遇到困难，以至考试成绩不佳。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懒惰，但事实果真如此么？

电影《地球上的星星》(Taare Zameen Par)里的主人公伊桑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男孩。

伊桑是一个充满创意和天赋的孩子，但他在学校的阅读、写作和数学课上一直表现不佳。没有人真正想去理解他的问题，老师和家长主观地认为他懒惰，不努力。而他自己则感到自卑和无助。

伊桑的父母为了提高他的学业表现，将他送到了一所寄宿学校。但即使在新学校，他仍然无法跟上同学们的学习进度，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变得越来越孤僻。一天，一位名叫拉米什（Ram Shankar Nikumbh）的代课老师来到了学校。拉米什是一位非常不同寻常的老师，他关注每个孩子的个性和需求。他很快就发现了伊桑学习成绩不好的真正原因，原来伊桑有一种特殊的学习障碍——发展性阅读障碍（简称阅读障碍）。

在伊桑的世界里，所有的字母都在跳舞。文字并不是某种能转化成语言的符号，而是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图案。甚至，他看到的字母是镜像的，比如字母b在他看来是d。在了解这个原因后，拉米什决定采用不同寻常的方法来帮助伊桑。

拉米什开始以创造性和有趣的方式引导伊桑，他特别关注伊桑的艺术天赋，鼓励伊桑用画画来表达自己，并采用个性化的教育方法帮助他克服阅读障碍。伊桑在拉米什的引导下逐渐开始找到自信，他的学习成绩也有所改善。最终，伊桑的天赋得到了认可，他在学校和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独特的价值和潜力。

这部电影强调了理解、关爱和个性化教育对于克服学习障碍的重要性，同时也让更多人开始了解阅读障碍这一特殊群体。

据统计，学龄儿童中大约有5%到8%会面临阅读障碍。根据这一比例，在一个40人的班级里可能有2到3名学生需要额外的支持来克服阅读困难。如果扩展到全国乃至世界范围，这一比例意味着数百万的儿童在识字学习中面临挑战。

在了解与阅读障碍有关的科学事实之前，很多孩子都因为成绩不好而被贴上了“笨”、“不用心”、“不够努力”的标签，也因为成绩落后，这些儿童往往被同学误解和孤立。因此，这些孩子可能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困难。更为糟糕的情况是，阅读障碍的概念在中文媒体及我国的教育体系下的普及非常缺乏。

阅读障碍是什么？有哪些表现？哪些因素会导致阅读障碍？

阅读障碍的表现

阅读障碍是一种特殊的学习障碍，其并非由小孩不爱学习或不努力引起。阅读障碍儿童一般智力正常，不存在学习动机以及教育条件不足的问题，但却在阅读上表现出严重落后。

纪录片《我不是笨小孩》通过连续三年的跟踪记录，真实呈现了三名患有阅读障碍的儿童及其家庭的生活挑战和成长历程。

记录片中的校校是一名被诊断为阅读障碍的小学生。他描述自己在看书的时候特别累，眼前的字是闪动的，一会儿白，一会儿黑。

另一个孩子晓群记生字特别慢，过程也痛苦万分。群晓的妈妈描述群晓记生字时，经常要用笔在胳膊上刻，他说刻的越疼记得越牢。可即便是写了很多遍字，背了很多遍字形、字义也还是记不住，总是很快忘记。

除此之外，他们在阅读时可能经常会丢字、丢行，数学应用题总是很难理解题意，写汉语拼音和英文字母，也经常写镜像字母，写字结构左右颠倒。

在读写学习上遇到的挫折和困难导致他们的学业成绩落后同龄人。除了孩子自己受到的巨大打击之外，他们的父母也长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纪录片中的父母为了提高孩子的读写能力，改善孩子的学业表现，付出了很多，包括为他们制定训练计划、坚持辅导他们写作业，定期带他们去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做测试，给他们换学校去异地陪读等等。

哪些因素导致阅读障碍？

对于正常发展的孩子来说，上文描述的阅读困难似乎不可思议。我们心中不禁产生疑问：阅读障碍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简要来说，阅读障碍是一种具有遗传基础的神经发展异常。其发生和发展涉及多种因素的相互作用，包括遗传、神经生物、认知因素等。

基因遗传: 如果一个孩子的直系亲属（如父母、亲兄弟姐妹）有阅读障碍，那么这个孩子得阅读障碍的概率很高。

神经生物：阅读障碍与神经系统的发展紧密相关。研究表明，与语言和阅读相关的大脑区域在阅读障碍个体中存在结构或功能上的异常。

认知技能：研究表明，阅读障碍与一些认知过程的困难有关，如音韵意识（对语音的敏感性）、字词辨认、注意、工作记忆等。

现在的研究基本可以确定的是，阅读障碍与特定的阅读相关认知技能损伤有关。对于中文阅读障碍来说，语素意识损伤是较为普遍的认知损伤之一。语素意识指的是能够识别和理解语言中的最小意义单位。语素意识损伤会使孩子难以分辨、理解或正确应用词汇的构成和意义。语素意识可以通过一些特定的测试来评估。

比如，对于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研究者经常使用的测试为语速建构。测试中，测试者会问小朋友：“一个红色的花，叫大红花。那么一个蓝色的花叫什么？”答案是“大蓝花”。测试者还会给小朋友看图，并说“一个有条纹的马叫斑马，那有条纹的牛叫什么？”正确答案是“斑牛”。

对于学龄儿童，研究者则会考察孩子对这个字在一个词中意思的理解。例如，对书包这个词中“包”这个字，测试者会要求孩子说出一个意思一样的新词（如背包），以及一个意思不一样的新词（如面包）。通过这些测试，专家可以更好地了解孩子的语素意识是否存在问题，并为他们提供适当的支持。

第二个与中文阅读障碍紧密关联的认知损伤是声调意识损伤。汉字读音中的声调具有区分语义的重要作用。同一个音节/ma/，第一声和第四声代表的意义并不相同。研究表明，中文阅读障碍儿童在声调感知和声调辨别上能力明显弱于典型发展儿童。例如，当听到一个声音，阅读障碍儿童无法快速而准确地说出这个声音的声调。

视觉空间加工能力损伤是第三类常见损伤。视觉空间加工包括我们对周围环境中物体的位置、方向、距离等方面的感知和加工。其中，视觉空间注意是一项核心技能，它也可以通过一些测试来评估。

测试时，屏幕上的不同位置会随机呈现1-9九个数字。儿童需要在数字呈现后，按照1-9的顺序点出相应的位置。除视觉空间注意外，视觉空间加工还包括其他方面。例如，在考察视觉空间搜索能力时，儿童需要在一串字符里找一个特定的形状。越来越多的研究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在这些方面显著落后。

值得注意的是，语素意识、声调意识等认知技能并非阅读技能，而是与阅读发展密切相关的认知技能，也是阅读发展的先决条件。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有拥有良好的阅读相关认知技能，才可能发展出正常的阅读能力。

阅读障碍如何识别？

如果您的孩子在阅读上表现出明显落后，且通过自身努力无法获得显著进步，那么他/她可能正受到阅读障碍的困扰。建议尽早寻求专业帮助，例如联系高校或医院的相关机构进行正式评估。

阅读障碍的准确识别需要专业人员的参与。在这方面欧美以及我国的香港地区均有较为完善的体系。我国内地相关工作的起步较晚，尚且缺乏全国统一的判别标准。自 2019 年左右，由北京师范大学的舒华教授领衔倡议，与包括北医六院在内的多家医院及相关教育机构联合制定了针对阅读障碍的领域共识，并正以此为基础建立和推广阅读障碍临床诊断标准。

阅读障碍的识别一般通过阅读以及阅读相关认知能力测验来实现。首先进行智力测试来排除孩子的阅读困难由智力障碍引起的情况。之后进行阅读测验，考察阅读能力的不同方面，如单词识别、双字朗读，句子和篇章水平的理解等。最后对阅读相关认知技能进行考察，包括前文介绍的语素意识、声调意识，视空间加工能力等。孩子在这些测试上的得分将与全国标准进行比较，通过比较，判断孩子所处水平。

通过测验对孩子的损伤进行准确而系统的描述之后，接下来要进行的就是针对所发现的特定问题进行干预。科学的干预训练，能帮助孩子提高阅读能力。例如，通过测试发现孩子在语音上有问题，就可以给孩子做语音方面的训练，从而提高他这方面的能力，并最终帮助他阅读成绩的提高。

阅读障碍的规范诊断和干预是非常重要的。在没有进行测试时，家长看到孩子的阅读成绩差，但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些方面出现了问题。盲目让孩子一直读课本可以产生的帮助极为有限，核心损伤会继续导致阅读学习上的困难。因此，更有效的策略是通过测验知道孩子到底哪些方面有问题，并以此判断是否为阅读障碍。如果是，再基于测试结果进行有针对性的干预。

每个孩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是笨小孩》这部纪录片让我们对阅读障碍儿童和他们的家庭所经历的挑战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纪录片中的家长，从开始知道孩子有阅读障碍的担心和焦虑，到后来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去接受孩子不完美的现实，再到坚持不放弃为孩子制定训练计划、给孩子找好的学校、陪孩子去异地上学，这一路上的辛苦和心酸让每一位观众感同身受。

纪录片中的孩子们因学业上面临的各种挑战，以及对自己的高要求，承受着比同龄孩子更多的心理压力和挫折。这种心理负担源于他们对阅读和学习的焦虑，担忧自己的能力和价值，同时还承受着同龄人的社交压力。

他们可能感到与那些成绩较好、作业完成出色的同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同伴压力可能让他们感到更加焦虑和自卑。因此，我们不仅需要关注阅读障碍儿童的学习需求，也需要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以及他们的天赋特长，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独特的价值和潜力。

如果你的身边，出现了这样的孩子，请多给他们一些理解、支持和关爱。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挑战和潜力，正如纪录片里的老师说的，“我们不能拿已有的尺子，或外部的尺子，来衡量这个奇特的生命，要对每一个生命充满敬畏。”■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