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国家第15次峰会的30个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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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舟：金砖国家现在没有反美共识，中印之间还存在结构性矛盾；今后更不可能有反美共识，成员越多，分歧越大，谈判成本越高。

叶胜舟

■约翰内斯堡时间（下同）8月22日至24日，金砖国家第15次元首峰会在南非约翰内斯堡杉藤会议中心举行，也是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三年后首次线下峰会。南非总统拉马福萨主持，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巴西总统卢拉、印度总理莫迪出席，俄罗斯总统普京因被国际刑事法院以战争罪通缉，被迫安排外长拉夫罗夫出席。此次峰会看点、要点颇多，尤其中国的一举一动牵动西方的敏感神经。这不意外，正如美国的一举一动长期牵动世界尤其中国的敏感神经。

金砖扩员的要点

1.史上规模最大峰会。拉马福萨邀请60多名国家领导人和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新开发银行行长罗塞夫等国际组织领导人出席。白俄罗斯外长阿列伊尼克接受俄新社采访时，提议金砖国家、上海合作组织和欧亚经济联盟联合举办峰会，不具有操作性，但俄罗斯明年是金砖峰会东道国，可借鉴拉马福萨做法，广邀其他两个组织所有成员国和有意加入金砖的发展中国家出席，突破目前的外交孤立。

2.间隔13年再次扩员。金砖合作机制魅力日益增强，40多国有意加入，其中23个国家提出正式申请。2009年首次峰会只有“小金砖”四国，2010年邀请南非加入成为“大金砖”五国，2017年首次邀请埃及、几内亚、墨西哥、塔吉克斯坦、泰国五国对话形成“金砖+”机制，2022年中国轮值主席国正式提议扩员。2023年8月23日，金砖五国领导人一致同意，邀请阿根廷、埃及、埃塞俄比亚、伊朗、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加入，“金砖+”已有11国。

3.扩员幕后大国博弈。中、俄有加速扩员的迫切愿望，以此抗衡美国的战略压力；南非支持扩员，也尊重中国的意愿，但要平衡印度、美国的感受；印度、巴西都提议先明确扩员准则，卢拉希望新成员先加入其政治传人任行长的新开发银行，莫迪8月23日突然提议两条加入新标准：不能是国际制裁的对象、满足最低人均收入水平。前者试图阻拦伊朗、委内瑞拉，间接维护美国利益；后者试图阻拦多数发展中国家，实质拖延扩员节奏。可见印度对扩员明显比巴西更谨慎，也更顾虑中国借助金砖机制迅速扩张影响力。习近平在8月24日上午特别记者会上评论这次扩员是“历史性的”，“给金砖合作机制注入新活力”，“进一步壮大世界和平和发展的力量”。莫迪的调门没有这么高，谈不上兴奋，只是中性描述“金砖的扩容和现代化进程向世界所有组织传达了需要与时俱进的信息”。

4.新增成员两个意外。一是西亚三个国家，中亚、东南亚却无一国。2022年人均GDP伊朗约4400美元、印尼约4800美元、越南约4200美元，都在一个档次，印尼人口庞大、总统佐科获邀出席峰会，越南经济潜力远超伊朗，但两国未获邀加入金砖。二是2022年埃塞俄比亚人口1.23亿、人均GDP约1000美元，尼日利亚人口2.19亿、人均GDP约2200美元，比前者高一个等级，也未加入。

5.下批金砖热门成员。对中国而言，优先对象有两类：OPEC成员国、G20中的非西方成员国。美国已通过页岩油革命实现自给，2022年中国原油对外依存度依然高达71.2%，将OPEC成员国迅速扩入金砖，促进双方合作共赢是妙棋。2023年新增成员就有3个OPEC成员国，按此思路，明年OPEC另3个成员国尼日利亚（非洲代表）、伊拉克（西亚代表）、委内瑞拉（南美洲代表）将是热门候选。俄罗斯是明年东道主，其铁杆盟友白俄罗斯必然加入；作为中亚实力最强代表，哈萨克斯坦加入是情理之中；印尼、越南作为东南亚代表加入不能再拖延；墨西哥作为北美洲代表加入，可向美国阵营掺沙子。

中国活跃外交的要点

6.巩固金砖机制的发动机。过去10年，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年平均贡献率超过30%。2001年中国GDP约占金砖五国总量的一半，2022年已接近四分之三。据中国外交部网站的新闻稿，习近平在峰会期间分别会见了南非、塞内加尔、古巴、埃塞俄比亚、孟加拉、伊朗、马拉维、坦桑尼亚、纳米比亚等9国领导，并在中非领导人对话会议上集体会见10个非洲国家领导、非盟委员会代表。

7.凸显“基建狂魔”作用。全球独一无二，既满足发展中国家急需，又刺激中国出口、输出过剩产能。8月24日上午，习近平致词时，一方面回顾中方过去10年向非洲提供大量发展援助，包括但不限于参与建设6000多公里铁路、6000多公里公路、80多个大型电力设施等，一方面展望未来与非洲的合作重点项目，包括但不限于提供卫星测绘成套数据产品、实施“智慧海关”合作伙伴计划、协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开展“全球发展倡议助力非洲未来”行动等。

8.深耕非洲人脉和市场。非洲长期处于西方世界的边缘，中国长期坚持援助，在非洲有不少好朋友。此次峰会，拉马福萨为习近平安排了唯一的国事访问，并亲自接机，中国与南非签署或达成一致的合作文件有25个。中方率先公开支持非盟加入G20。中国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后，已成立总额40亿美元的全球发展和南南合作基金，落实200多个减贫、教育、卫生、粮食、能源等合作项目，即将追加100亿美元专项资金。

9.多处不点名批评美国。习近平讲话中多次针对美国，例如“不能谁的胳膊粗、嗓门大，谁就说了算。更不能拉帮结伙，把自己的‘家法帮规’包装成国际规则”；“反对脱钩断链、经济胁迫”；解决乌克兰危机“决不能‘拱火浇油’”；“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支持并加强以世贸组织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反对搞‘小圈子’、‘小集团’”。

10.力挺非洲一体化进程。据中非领导人对话联合声明，中方支持非洲加强贸易一体化，以此助力非洲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促进“一带一路”合作同非洲联盟《2063年议程》、非洲各国发展战略紧密对接；制定并发布《支持非洲工业化倡议》、《中国助力非洲农业现代化计划》、《中非人才培养合作计划》，支持非洲大陆可持续发展。

中美竞争角力的要点

11.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发展中国家过去20年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高达80%，过去40年GDP的全球占比从24%增至40%以上，中国认为这“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世界版图”。金砖五国粮食总产量占世界的三分之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估，2023年、2028年金砖五国将分别贡献全球经济增长的32%、33.6%，稳健上升；七国集团分别为29%、27.8%，逐渐下降。

12.不存在反美共识。巴西、南非拒绝在中美之间“选边”，印度更和美国打得火热。中、俄没有这么笨，没有这么强的实力挑战美国，两国也不是铁板一块，美国唯一超级大国至少20年不能动摇。只要其他国家和国际组织不选边、接受多边主义和全球化，就是中国的外交胜利。现在没有反美共识，中印之间还存在结构性矛盾；今后更不可能有反美共识，成员越多，分歧越大，谈判成本越高。

13.中国为未来谋篇布局。抓牢金砖，就是抓牢未来。金砖成员国的人口、GDP、贸易额等指标超过全球半数以上只是时间问题，摆脱美国控制也只是时间问题。对中国而言的确是百年未有的大变局和大契机，助推广大发展中国家集体崛起，并与中国实现利益捆绑和共同繁荣，必然削弱以美国为首的G7集团吸引力和影响力。中国没有也不愿过早与美国摊牌，但已经为可能到来的摊牌谋篇布局。

14.金砖共同货币遥遥无期。欧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统一货币政策，金砖国家更为复杂，只是松散的合作机制，更难形成共识让渡货币主权。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明确否认，基本上完全不存在金砖国家货币的想法。最积极的“金砖元”倡导者卢拉强调，金砖国家讨论使用共同贸易货币并非是要取代本国货币或抵制美元，而是为了促进新兴国家之间的贸易。拉马福萨致词说，金砖国家无意与美国和西方集团竞争，“我们不想站在G7、G20或美国的对立面……我们只是想要组织起来。”

15.新开发银行与世行差距显著。罗塞夫行长将新开发银行定位于“发展中国家为自己建立银行”，声称已经以人民币放贷，即将在南非发行兰特贷款、在巴西发行雷亚尔贷款，未来还将以卢比放贷。2015年7月成立以来，新开发银行累计向96个项目贷款330亿美元，世界银行仅2021-2022财年就拨款近670亿美元，两者相比资本实力和影响力不在一个数量级。

16.印度自信满满。8月22日，莫迪在金砖国家工商论坛上演讲称，“毫无疑问，在未来几年，印度将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引擎”，展示了取代中国成为世界经济“火车头”的雄心；又说新冠疫情大流行“教会了我们有弹性和包容性的供应链的重要性”，与美国限制中国的“友岸外包”、“近岸外包”贸易战略遥相呼应。

17.中印关系触底反弹仍偏冷。2020年6月中印边境冲突，双方军人均有死伤，印军因医疗、后勤保障更弱，救治不及时，死亡军人更多，双方关系跌入低谷。习近平与莫迪2022年9月出席撒马尔罕上合峰会，没有任何外交互动；11月出席巴厘岛G20峰会，只是握手场边交谈；此次金砖峰会再次交谈，双方均强调妥善处理边界问题。中方没有主动发布信息，中国官媒并未第一时间报道，印度外交部8月24日先发消息，中国外交部25日以答记者问证实，中国外交部官网报道习近平峰会期间的活动没有印度，颇为低调。难免让人推测，这次又是非正式、有预约的场边短暂交谈，时间或不超过5分钟。

18.美国淡化金砖地缘作用。8月22日，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说，美国不把金砖国家机制视为潜在的地缘政治竞争对手，暗示金砖内部并不团结，“这是一个非常多样化的国家集团……在关键问题上有着不同观点。”同时对五国分而治之，实施三种不同的交往策略，促进“与巴西、印度和南非之间牢固的积极关系”，“继续管理与中国的关系”，“继续反击俄罗斯的侵略”。

普京视频讲话的要点

19.支持多极世界秩序。赞成在国际法基础上建立多极世界秩序，反对任何形式的霸权、新殖民主义政策，实质反对美国掌握定义权、解释权的“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

20.继续为侵略战争辩护。声称特别军事行动目的是“结束西方及其在乌克兰的仆从对生活在顿巴斯的人民发动的战争”，感谢金砖国家不选边的立场，“积极参与努力结束这种情况并致力于通过和平手段公正解决问题”。

21.倡议优先打通物流。认为金砖合作的重要优先事项之一是“创建新的可持续、安全的运输路线”，期盼为俄量身打造两个旗舰项目：纵贯大陆的北方海上路线、连接俄港口和印度洋沿岸港口的南北走廊，每年中转货物量可达3000万吨。2024年担任主席国时，将提议在金砖框架内设立一个常设运输委员会负责处理物流等事务。

22.喀山峰会明年10月举办。普京计划2024年10月在喀山举办金砖国家第16次峰会，具体日期通过外交渠道协调，大概率尊重中国偏好而选在中旬。首先排除10月上旬，这是中国国庆长假，下旬按惯例将举行中共二十届四中全会。十七届及以往四中全会主题多为党建，十八届、十九届四中全会主题转向国家治理，预测2024年10月二十届四中全会主题还是国家治理。

23.暗示金砖明年继续扩员。2023年峰会吸收6个新成员已经足够，不可能23个申请国家一次性加入，难免鱼龙混杂。普京称明年担任主席国期间，“将尽一切努力促进峰会通过的各项决定，包括成员国扩员的决定。”

24.对文化交流兴趣浓厚。2023年11月，俄举办第九届国际文化交流大会；2024年6月，举办金砖国家运动会。侵略战争不得人心，国际奥委会第一时间罕见提议全球体育界制裁俄、白俄运动员。金砖国家中体育综合实力最强的是中国，明年是奥运年，中国有奥运夺牌实力的顶尖运动员最佳状态肯定调整到7-8月，不可能通过参加这个低水平、小规模的友谊赛来热身。

《约翰内斯堡宣言》的要点

25.倡导包容性多边主义。今年峰会主题为“金砖与非洲：深化伙伴关系，促进彼此增长，实现可持续发展，加强包容性多边主义”。《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约翰内斯堡宣言》将“加强包容性多边主义”单列为第二章，共8条。中方反复宣扬金砖精神为“开放包容、合作共赢”，肯定金砖国家是塑造国际格局的重要力量，力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更包容、更公平、更合理。

26.抱怨西方重点暗批美国。拜登执政后的G7峰会、民主峰会、美日韩峰会、四边机制峰会等，虽不点中国名，却多处针对中国。同理，《约翰内斯堡宣言》共94条，也不点美国名，却多处针对美国，与中国峰会期间多处暗批美国遥相呼应。例如第4条“对采取不符合《联合国宪章》原则……的单边强制措施表示关切”；第8条“呼吁在2024年前恢复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制，并立即遴选新的上诉机构成员”；第9条“对不符合世贸组织规则……的贸易限制措施表示关切”；第14条“不应采取任何没有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依据的强制性措施”；第21条“希望有关各方早日恢复全面、有效执行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第26、29条暗示“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债务脆弱性”的原因之一是“发达经济体升息”。

27.支持3国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第7条称，“支持对联合国包括其安理会进行全面改革”，“增加发展中国家在安理会成员中的代表性”，支持“巴西、印度、南非在国际事务中尤其是在联合国包括其安理会发挥更大作用的正当愿望”。这是暗示支持这3国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当然，中国支持印度的力度绝无可能强于巴西、南非，只不过送个顺水人情，开张空头支票，维持表面团结，印度跟随美国越紧，中国的支持力度越弱。“金砖+”持续扩容后，相当于在发展中国家、全球南方国家建立了“小联合国”，最早的金砖五国相当于这个“小联合国”的常任理事国。

28.“去美元化”实质运作。美国频繁滥用美元霸权，尤其俄乌战争爆发后将金融制裁武器化，发展中国家担忧更甚，小国挨一拳就瘫痪。第44条“欢迎金砖国家成员分享跨境支付系统互联互通等支付基础设施方面的经验”，“促进本币结算”，实质暗示推广中国的跨境支付基础设施、非美元结算就是渐进“去美元化”。第45条“责成财长和/或央行行长们研究金砖国家本币合作、支付工具和平台，于下次领导人会晤前提交报告”，暗示明年峰会就批准实施。

29.对现行全球治理秩序既尊重又不满。第10条呼吁IMF“任何份额调整都应增加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的份额，同时保护最贫穷成员的发言权和代表性”。第30条重申“二十国集团在国际经济和金融合作领域继续发挥首要多边论坛作用的重要性”，暗示既非G7、也非金砖，而是发达经济体与新兴经济体共同参与的G20才是“首要”，双方平起平坐，世界的事不应美国说了算，也不应西方说了算。第16条重申“以非洲方式解决非洲问题”的原则应继续作为解决非洲冲突的基础，排斥美、法干涉非洲事务。第59、61、63条都是委婉表达不满，“进一步敦促发达国家兑现承诺，包括2020年前每年调动1000亿美元资金，延及2025年，以支持发展中国家的气候行动”、“反对某些发达国家以应对气候变化为借口设置的贸易壁垒”。

30.乌克兰战争点到为止。其他金砖四国均保持微妙的中立和平衡，从未谴责俄入侵，此次峰会依然回避，为四面楚歌的普京提供了足够的外交腾挪空间。第19条赞赏“通过对话和外交手段和平解决冲突的相关调解和斡旋建议，包括非洲和平代表团及其提出的和平路径”，避而不提乌克兰和平方案，更别说支持了。■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