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专业启示录：经济决策如何影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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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力：热门专业变迁表面上是“风水轮流转”，根本上还是供需关系，不存在永远的白马或天坑。信息知识与精力如果不够，容易被个别案例误导。

本力

■某日电话响起，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位很久没联系的老同学。记得上次她联系我的时候，还是上一轮房价上涨刚刚启动的绝佳时机，她问我该不该买房子。我当然建议她买，而且力所能及买好的，她也听了我的建议，应该所获颇丰，而后便再无消息。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接了电话才知道，这次她是为了高考的孩子报志愿，征求我的意见。

身为教育工作者，每年的这个时间总会有亲朋旧交打类似的电话，大部分是想在一个相对不占优势的分数上得到一个相对优势的结果。我照例小心翼翼地先问，“孩子准备报哪个学校啊？”

“北大啊”，电话里传出来的熟悉声音忽然有些陌生。

我则一如遇到了超纲的考试题目，心想：你这分数能上北大的别人家的孩子，还有啥值得我来解答的问题呢？

“主要不知道报啥专业啊！这孩子他喜欢化学，还拿过奥赛化学的奖项，但是听说这个专业特别难就业，被称为四大天坑专业之一呀！”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孩子分数有多高，填报高考志愿都是一项有着超高难度系数的世界难题。而且有着清晰目标的考生，必然会形成非常突出的优势和明确的意向。这令人骄傲，也让人生疑。

父母难免会担心他热爱的是一项没有前途的职业，毕竟大部分孩子都不会天生热爱精算、牙医等毫无争议的高薪专业。况且对考古、气象、文学、社会工作等小众专业的热情，可能会让孩子看起来具备了被套牢的潜质。

因此，在这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担忧之下，考生家长对大部分文科专业如渣男般避之不及。即使“生物、化学、环境、材料”等初始就业去向略窄的理工科专业也被称之为“天坑”。更令人尴尬的是，计算机、信息技术、金融等看起来很美的专业，似乎也危机四伏。根据智联招聘发布的《就业困难大学生群体研究报告》，报告期内就业形势最困难的三个专业是：会计、信息技术与信息系统、计算机。这些专业是大家心目中公认的白马股，有的也在因高考志愿填报咨询成名的网红张雪峰老师推荐之列。

所幸，恰好我最近参与了一系列小微企业调研，以及EMBA学生面试，有幸得到一些虽然属个案但也有一定说服力的新鲜信息。

在参与调研的企业中，包括了供应链、互联网、食品饮料、保健品等主流行业，但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家广州的新材料公司。该公司属于成立不满10年的创业公司，产品用于日化产品、化妆品、涂料、油墨等。2016年创立后几年内也是波澜不兴，但是在历经贸易战、疫情等的冲击下却保持了逆势快速增长，成为许多知名品牌的供货商。而且最令创始人自豪的是，他们自主研发的产品成功实现了“国产替代”。在前几年海外供应链受阻断供的情况下，这些突破为企业赢得了重要的市场份额。因此，他们有底气给作出贡献的员工股份、发奔驰车。在裁人、破产等人心惶惶消息不绝于耳的当下，这些业绩令人兴奋，甚至令人嫉妒。这位创始人还专门提到了自己被称之为“天坑”的化学专业，由于母校就在广州，他们在穗的同班同学经常聚会。据他了解，大家日子过得还都挺滋润，而且看起来会越来越滋润。

许是偶然，但后来的面试的经历更让我惊讶。在我参与的7位EMBA面试者中，企业规模最大的一位报考者也是新材料领域的企业家。与前面这位有所不同，这位企业家从事的是“其他非金属制品制造业”。他似乎并没有参加过高考，但在实践中摸爬滚打自学成才，从供电所、电石厂的技术员干起，在碳酸钙等方面先后获得数十项专利，被省委组织部和国家科技部认定为科技创业领军人才，以及入选国家高层次人才特殊支持领军人才“万人计划”。这说明新材料领域不但不必然埋没人才，也许还有更大的概率让籍籍无名者脱颖而出。

以上这些虽然都是个案，不应成为“夜观天象”的依据，但足以说明在高考填报志愿中的一些致命偏见可以休矣。

究其原因，高考热门专业变迁，表面上看是“风水轮流转”，但根本上是供需关系在发生变化。如果学校专业设置和考生填报志愿长期追逐热点，社会需求量跟不上持续天量供应，也许毕业时形势就大相径庭。当代新古典综合派的集大成者、著名经济学家萨缪尔森曾说：你只要教会一只鹦鹉说“供给”和“需求”，它就能成为经济学家。足见需求定律和供给定律在经济学中有多么重要。因此，追逐高点的人往往在股市上更容易被收割。逆向投资大师约翰•邓普顿曾说：“人们总是问我哪里情况会变好，可是这是个错误的问题，正确的问题是：哪里的情况最糟糕？”

况且，“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全球化退潮、地缘政治等各种重大因素的影响和冲击层出不穷。国家经济和产业政策也都有着显著的战略性调整。这些变量都在深刻地改变着各类人才供需关系。

所以，在专业的选择上，不存在永远的白马，也没有永恒的天坑。然而，在人们实际的判断和决策中，往往容易先入为主，受第一印象的影响。这在行为经济学上叫锚定效应，最初由诺贝尔经济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提出，指当需要对某个事件做定量估测时会将某些特定数值作为起始值。现实情况确认如此，人们会不自觉地给予最初获得的信息过多的重视，而已会以这个信息为基准去搜集支撑这个信息的信息。所以，如果有一个错误的碎片化的信息干扰，很可能后面的分析决策就是以偏概全的自我加强。如果以此作为依据，否决掉孩子长期的兴趣和优势，那么确实是很遗憾而残忍的事情。卡尼曼在《噪声》一书中说得好：“噪声”是随机的，但却是致命的。

而且，对一样东西了解得越少，就越容易受锚定效应中锚点的影响。例如，对于金融专业的高估，可能就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恰巧在一家明星基金公司，以及数十万的年薪带来的职业光环。但其实这样的待遇并不代表金融机构的整体水平，况且金融本身是周期性行业，目前又出现了“产能过剩”和降薪的势头。

因此，由于信息知识不足和精力投入不够，就容易被只言片语和个别所谓成功案例误导。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麦克阿瑟天才奖获得者塞德希尔•穆来纳森写过一本经典之作《稀缺：我们是如何陷入贫穷和忙碌的》，可以很好的解答这个问题。书中告诉我们，穷人的注意力更容易被一些当下需要解决的事情吸引，但忽略了长期的更重要的事情。在他看来，因为目光短浅狭窄而不断将注意力和资源放在一些“救急”“救火”的事情上，缺乏长期规划和未雨绸缪，这是穷人与富人最大的区别。说到底，高考报志愿本身就不该是“临时抱佛脚”的事情。

如果孩子没有特别热衷的专业和偏好，那么这个决策还相对简单一些，后面也还有再发现再选择的一个过程。如果高考考生有一个笃定的方向，且已经明显展示出来，那么，在他未来的学习生涯和职业发展中，仍然存在不确定性的情况下，放弃这个选择就会带来巨大的机会成本。而且一旦放弃就很难回头。这里又存在一个难言之隐——人们在失去后感受到的损失会比其实际价值更高因而很难放弃所拥有的，这在经济学和心理学上被称之为禀赋效应。因为禀赋效应的存在，临阵换马往往是被一匹自己并不擅长的马拖得死死的，仓促换股很大概率被看起来风光无限的股票高位套牢。

退一万步，对任何人而言，热情都是宝贵的，热爱都是稀缺的。说实话，我去面试年轻人的时候，首先看重的就是：是否有活力，是否有热情，是否热爱自己从事的职业、事业。这些特质从根本上决定着一个人长期的发展潜能和空间。

而且持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利于以一种更长远的眼光来规划自己的生活方式，往往也因此逐步获得更大的控制力和自由度。摩根•豪泽尔的《金钱心理学》将这种经济决策的因素归纳为“无形的回报”。他在书中写道，“在一个智力方面的竞争已经白热化，而很多旧有技术已经被自动化技术取代的世界里，竞争优势开始转向更加细微的软件层面，比如沟通能力、共情能力，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个人的灵活度”。

“岁月漫长，唯有热爱可抵达”。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将最稀缺的注意力不断投入在更长期、更热爱的方向上，才能抵抗各种冲击和枯燥，始终占据主动和灵活度，让自己更稀缺的同时，也能真正拥有自主和丰饶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