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双输的兵变：瓦格纳雇佣军的“武装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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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聿文：普里戈任虽然落得个“流放”白俄罗斯的下场，然而，这场兵变也让俄罗斯民众看到了普京威权衰落的场面。

邓聿文

■历史真是变幻莫测，但也因此而吸引人，美东时间6月24日早上，全球舆论以异常兴奋的心情以为能够见证一场历史大戏的发生，但到下午，它就迅速反转。我指的是俄罗斯雇佣军瓦格纳集团的兵变。瓦格纳士兵的军车洪流滚滚进军莫斯科，当全球舆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普京政权危在旦夕时，没料到午后峰回路转，瓦格纳撤兵，返回其在乌克兰作战的营地。一场大戏刚上演就嘎然而停。

我在6月24日上午的一个谈话节目中认为，普里戈任的兵变很可能以失败收场，理由是，在普京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将这场普里戈任定义的“正义游行”宣布为“武装叛乱”后，俄罗斯议会、东正教大牧首、政府官员、舆论迅速表态支持普京，普京也同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和几个中亚国家领导人打电话，对方都表示此乃俄罗斯内政，理解和支持普京作出的决定。尽管普里戈任打出的旗号是莫斯科军事领导层腐败无能，他要“清君侧”，然而，当此俄乌鏖战之际，此种公然的反叛行为不仅有可能推翻普京的统治，更会导致俄罗斯在这场战争中失败。这会让很多俄罗斯民众难以接受瓦格纳雇佣军的兵变。虽然他们也痛恨普京政权的腐败，可在此国家危亡之秋，还是要顾全这个所谓的大局，毕竟普京是他们选出来的领导人，是国家团结的象征。可以说，普京当政的这些年，确实成功地对俄罗斯民族进行了洗脑。正因此，瓦格纳集团相当一部分士兵和军官会面临很大的心理上的压力。

因此，比起莫斯科空虚的兵防来，瓦格纳虽然看似有人数和重武器装备的优势，而且不发一枪就占领了俄罗斯南部军区指挥部，然而，真的兵临城下，同守卫莫斯科的国民卫队激战，除非普京完全丧失权威，他的命令被军官们拒绝，否则，他可以调集俄远东等部队来支援。

然而，事情反转得比我的判断快得多，也出乎外界多数人的预料，亦如几乎所有人——我认为也包括普京在内——没有料到普里戈任会发动兵变一样。事情的迅速解决现在看来得益于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的调停，后者同普里戈任有20年私交，在普京授权同意下同普里戈任谈判，结果显然对普里戈任非常不利，尤其同他发动兵变的真实意图——防止瓦格纳集团被收编，丧失军队控制权相比。虽然参与“叛乱”的瓦格纳士兵因为在战场的付出不会受到追究，但未参与“叛乱”的士兵将被俄罗斯国防部收编，普里戈任本人也被撤销刑事指控，然而代价是“放逐”白俄罗斯，离开他创建和倚重的部队。将军卸甲归田，光杆一个，也就不再让人害怕。另外，普里戈任“流放”白俄罗斯，虽然他跟普京交情不错——某种意义上瓦格纳集团也是普京的白手套，可这回犯上作乱，此类反叛行为从来都是死罪的，尽管有卢卡申科担保，可假如他不老老实实在白俄罗斯呆着，还想东山再起，谁又能保证特工出身的普京不会把他干掉？而他要求撤换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等高官，按照克里姆林宫的说法，这不是他和卢卡申科有权讨论的话题。由此来看，普里戈任在这次兵变中付出的代价其实惨重，决非像协议所说的那样，最大程度保障了瓦格纳集团利益。而普里戈任为什么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正是这起事件的诡异之处。

我认为，关键原因很可能是普里戈任自己身上强烈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让他同意撤兵。这位瓦格纳雇佣军的头目、普京曾经的大厨，比普京本人可能更怀有复兴俄罗斯的念头。俄乌战场最惨烈的战斗都是他的雇佣兵打的，普京之所以把他的部队放在那些防区，或许看中的就是他身上强烈的大俄罗斯主义。据说瓦格纳集团雇佣军主要由现役和退伍军人，以及囚徒组成，他们和一般只为钱打仗的雇佣兵不同，这些现役和退伍军人，还是有一定理念的，民族主义情绪都很强，所以才会在战场上玩命打。此说有一定道理。普里戈任强烈的民族主义让他在卢卡申科劝说下，觉得不能在莫斯科发生内战，否则，推翻了普京，却让俄罗斯在俄乌战场失败，他就成了民族罪人。因此他在撤退命令中说，不让俄罗斯出现流血是最高原则。瓦格纳在占领俄罗斯南部军区指挥部后，也没有关闭飞机场和导弹发射塔，为的是可以继续向乌克兰发射导弹，他还说，解决了莫斯科的问题，再回去打乌克兰，这都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他的民族主义。

历史上顾全大局的反贼有没有？宋朝的宋江或许算一个。然而，不愿见到流血冲突的民族主义只能解释普里戈任同意撤兵，无法解释他“自愿”离开瓦格纳前往白俄罗斯，因为这一走且不论今后会不会有生命危险，除非奇迹发生，他再无资本同他所痛恨的莫斯科军事领导层博弈，更不用说同普京；也就是说，他的政治生涯实际上在此一刻已经结束，这应该不会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合理的推定是他有什么把柄捏在普京手上。有美国情报官员就表示普里戈任的近亲被普京控制，让他不得不服软。此种可能性不排除。同日外界也看到，在瓦格纳雇佣兵向莫斯科进军途中，俄罗斯安全机构在搜查瓦格纳集团位于圣彼得堡的总部大楼。

当然，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可能念主子的一份旧情，不想同普京彻底翻脸。普里戈任的“反叛”自始至终没有把矛头指向普京。普京在5分钟的关于“武装叛乱”的电视讲话中，也没有直接点普里戈任的名字，彼此都给对方留了一个后退空间。再如，普里戈任正式发动兵变、特别是在普京讲话后他发现，他的反叛没有得到俄罗斯主流民众和政治力量的响应和支持，以其区区2万多人马，即使攻下莫斯科，也一定会被各方势力讨伐，到时下场比现在就要惨得多。

上述分析是一种合理的论证，这个事情的背后无疑还有许多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不管怎样，这是一场双输的兵变，普里戈任是最大输家，普京又何尝不是，是他培养了普里戈任的骄肆，让后者坐大，以致尾大不掉，酿成今日之乱。在普京20多年的执政中，他依仗三股政治力量：克格勃战友，圣彼得堡期间和他一起经商发财的朋友，以及后来逐渐依附于他的技术官僚。但这个执政圈子跟着普京在台上久了，不可避免地陷入贪腐和内斗。随着俄罗斯和西方关系的僵化，尤其是俄乌战争开打后的不顺，这些建制派精英的利益也受到损害，对普京的不满在加强，他的权力根基在动摇，后来几年普京的决策越来越在一个小圈子里做出。所以他需要培植草根力量来抑制建制派。普里戈任就是他看中的人。这些年，普里戈任一手创建的瓦格纳集团帮普京干了不少脏活累活，实际上可以看作是普京的白手套。然而，普里戈任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看不惯莫斯科那帮围在普京身边的高级军官，认为他们无能和腐败，有没有取代他们掌控俄军事领导权的用意，外界并不清楚，但这正是双方发生矛盾和冲突的根源。普京本想用普里戈任这个草根力量来制衡绍伊古等建制力量，在中间取得一个平衡，未料此人不听使唤、拥兵自重，直至发动兵变，这对任何一个政治强人而言，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普里戈任虽然落得个“流放”白俄罗斯的下场，然而，这场兵变也让俄罗斯民众看到在普里戈任挑战普京的权力时，普京束手无策，不得不要卢卡申科出面解决问题的权威衰落的场面。此外，兵变也对这场战争的合法性再次进行了追问，对俄罗斯前方作战士兵的士气的打击不可小觑。这些都是要普京去面对和化解的。从这个角度说，此事到此并未结束，未来如何演化，依然值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