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善中美关系，要有战略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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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聿文：就拜登上台以来的中美关系而言，双方可能进入了初春，感受到某种初春的暖意，只是现在这种暖意不足以达到让花儿吐蕾的程度。

邓聿文

■中美防长在近期结束的香格里拉对话会上握手背后的针锋相对、互相指责，让外界对两国关系的现状感到担忧。这表明：中美近期的关系用“春暖花未开”来描述，可能是比较恰当的。

“春暖”指的是，和3月的“气球事件”导致的两国高层接触和对话停摆相比，近期部分恢复了高层对话。中国外事办主任王毅和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在维也纳长谈两天八个多小时。商务部长王文涛借参加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经贸部长会议之际，同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贸易代表戴琪分别举行了会谈。空缺了近5月的驻美大使谢锋已赴华盛顿上任，并会见了美国国务院副国务卿和财政部副部长。美国中央情报局（CIA）局长5月秘密访问了中国。最新的消息是，美国国务院主管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康达和白宫国安会中国中心主任贝兰两人访问中国。

“花未开”指的是，目前中美高层接触还局限在经贸领域，之前美方的气候特使、商务部长、财政部长和国务卿相继表示要访华，尚未看到影子。中国也明确拒绝两国防长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正式会谈。如果美方的这些部长下半年不能来华访问，特别是国务卿不能访华，那就表明“气球事件”对两国关系冲击的严重性还没有消逝。

不过，无论如何，由于今年APEC领导人会议在美国举行，习近平会和拜登进行又一次面对面会谈。因为中国领导人不可能缺席这样重大的场合，而来参会若不和拜登见面会谈，是说不过去的，意味着两国关系接近完全破灭，但从目前中美高层的交往看，还没到这个程度。

虽然两国高层恢复了部分对话，然而看起来更多是由美方主动发起，中方则处于冷静观察状态。华盛顿之所以要打破双方3月以来的外交僵局，可能有三个原因。一是事后发觉，对“气候事件”有些小题大做，过度炒作，夸大了中国“间谍气球”对美危害。华盛顿至今没有公布“间谍气球”的调查结果，到底有哪些威胁美国国土安全的证据。二是美国最近的麻烦事很多，最紧迫的债务上限谈判，两党虽然达成协议，可要解决这一问题，还需得到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的帮助。此外，台海形势愈加严峻，双方需要设立护栏，气候等全球性问题亦需美中共同去解决。三是华盛顿高官喊话访华，不排除在舆论上制造一种效果，将中美中断交流对话的责任归咎中方：华盛顿是想和北京方面对话的，但后者不愿意，从而让北京方面承受国际舆论压力。

从北京的角度看，美国对“间谍气球”的处理方式让北京觉得欺人太甚，反映了美国两党和社会在对华态度上的“歇斯底里”。北京认为自己才是“间谍气球”事件的受害方。北京在觉得理在自己一方时，通常会取消双方高层互动以及相关的交流与合作，以进行反制。一般而言，相对强势的一方，更多希望看到对方行为的透明性和可预期性；而相对弱势的一方，则喜欢行为模糊一些，不愿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行为意图。所以北京取消双方高层交往，对华盛顿并非有利。但北京并非真的以后就不想跟华盛顿打交道，取消高层互动只是表达一种姿态，只要华盛顿发出恢复交流的信号，北京会半推半就地予以响应，解除对双方高层交流的限制。这一情况在过去屡次发生。

然而这次北京和以前有些不同，面对美国高官的访华呼吁，一再表示，美方必须拿出诚意，不能一边说交流合作，一边又变本加厉打压中国，这是行不通的。也许北京是在经历过多次这样的情形后，认识到华盛顿的交流信号并非诚心。尽管如此，北京也担忧，如果对华盛顿的呼吁一直置之不理，确实有可能被美国舆论反做文章，把阻碍两国交流的责任推到中方头上。北京不希望给国际社会这种印象。此乃中美关系近期有某种回暖的背景因素。

但从王文涛同雷蒙多和戴琪的会谈看，这种回暖又非常脆弱，随时有可能被某个意外事件或者美国的某项对华政策打断。根据中方通报，王文涛和两人的会谈，分别涉及不同议题，中方用了坦诚、专业、建设性的交流来表述前者；用了坦诚、务实、深入的交流来表述后者，基本上是各说各话，强调各自的立场，唯一的共识就是双方同意继续保持交流沟通。

换言之，中美经贸高层的这两次会谈，唯一的结果就是双方主管官员见了一面，并同意下次继续见面。很多人会说，从中美关系的现状看，见面总比不见面要好，见面哪怕吵架，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底线和诉求是什么，从而避免误判。确实，见面也有作用，但仅此而已。如果双方在利益有很大交集、相对能够达成妥协的经贸领域，都没有任何共识，那么在关乎各自战略安全的外交和国防领域，要想取得任何一点共识，就更不可能。所以，这次中美防长在台湾、南海、中美关系和全球安全议题上，都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这不免让外界猜疑，此种为见而见的会谈是否有何必要，中美为何不能跳出各自的利益算计，从更广阔的人类利益角度出发来处理双边关系？关键还是信任缺失，这是中美全部问题的症结所在。没有最基本的信任，双方就只能全力以赴进行对抗。同谢锋相熟的复旦大学教授吴心伯最近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认为，中美关系目前面临两个最主要的问题：一是美国对华认知不正确，把中国看成最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认为中国要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二是美国在对华政策的设计上，把竞争作为中美关系的最主要部分，而竞争实际又是遏制和打压中国。美国对中国之所以有这样“不正确”的认知和政策，正是互信缺失造成的。因此中国想要美国重新校正对华认知，改变对华的竞争政策，至少在未来几年，都没有可能。

但总不能让这种状况无节制地蔓延下去。美国智库史汀生中心资深研究员罗伯特•曼宁最近建议，美中应“以互惠措施为基础，一小步一小步、一块砖一块砖地来建立某种程度的信任”，如双方重新开放被关闭的领事馆、放宽学生和教师的签证、开展贸易技术谈判以及为人工智能等新兴科技制定规则等。另一位中国问题专家、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何瑞恩也撰文称，华盛顿可以优先考虑与中国的直接、私下外交，“私人信件、电话、国家安全顾问之间的安静谈话、低调的访问以及通过大使馆进行的工作，将为美中关系取得进展带来更大的前景”；同时“暂停与北京就处理两国关系的危机管理机制和原则进行谈判，在目前的关系气氛下，推动这些话题将会加剧而不是降低风险”。他还指出，美国越是完全依赖威胁和惩罚来与中国打交道，并从生存的角度来构建竞争，美国的盟友和伙伴就越可能“踩刹车”，以防止被推入与最大贸易伙伴的正面对抗，美国的合作伙伴中很少有国家对加入一个反华集团感兴趣。这些建议都很有道理，也有必要，有些也在做，但会达到多大效果，仍然存疑。

尽管如此，从这个角度说，双方这种为见而见的会谈还是有意义的，保不准在多次会谈中，双方在某个议题和某件事情上建立最低程度的共识，然后慢慢地积累起更多共识。这当然会是一个相当缓慢和煎熬的过程，目前远未到时候，因而要有战略耐心。就中美的历史趋势而言，双方尚未脱离寒冬；但就拜登上台以来的中美关系而言，双方可能进入了初春，感受到某种初春的暖意，只是现在这种暖意不足以达到让花儿吐蕾的程度，还需双方和外界加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