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第一共和银行为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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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共和银行没能充分认识到利率上升的影响，使其依靠富有储户的策略陷入困境。

Rachel Louise Ensign，Eliot Brown，AnnaMaria Andriotis，Gina Heeb

■2月，First Republic Bank (FRC)的富有客户纷纷从账户中取走资金。该银行试图通过提高存款利率来阻止这种趋势。即便如此，客户也不为所动。

该银行78岁的创始人Jim Herbert通常都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而在一次全体员工会议上却拍起了桌子。知情人士称，Herbert说必须设法获得更多存款。

接着在3月份，银行业恐慌爆发，First Republic的两家同行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和Signature Bank倒闭。在那之后，该行的困境进一步加深。

周一早间，监管机构接管了First Republic，并达成将该行大部分业务出售给美国最大银行摩根大通公司(JPMorgan Chase & Co., JPM)的交易。

First Republic的崩塌是美国历史上第二大银行倒闭案。一度被认为是银行业最成功的策略之一也由此终结，该策略就是吸引富有储户并给予他们五星级的服务。

几乎没有人预测到3月银行挤兑的速度和规模。First Republic短短几天内流失了约1,000亿美元存款，相当于其存款总额的一半以上。然而，正如Herbert的紧急信息所揭示的，该银行的业务此前已经出现了裂纹。

First Republic的困境是美联储一系列快速加息引发的，这些加息促使储户到其他地方寻求更好的回报。这意味着该行需要支付更多的钱留住储户，同时利率上升导致住房抵押贷款组合价值受到冲击。回头来看，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但First Republic等银行当时都认为，它们将在美联储对抗通胀的政策下安然无恙。

“客户会留在我们这，”Herbert去年11月对投资者说。“客户会增长，会复合式增长，他们的存款有复利，他们的贷款有复利，他们会介绍朋友来。这个模式并不复杂，在所有的环境下都是有效的。”

Herbert的一位发言人不予置评。

以客户为中心

该行的崩塌本不该发生。总部位于旧金山的First Republic是一家具有小城镇银行风格的大银行，是终极版关系银行。其理念是，高净值客户更想要的是高接触服务，而不是从他们的存款中多赚一点利息。

First Republic吸引了这些客户，向他们支付非常低的利息，并用他们的存款发放房贷。存款更多，就意味着可以为购买曼哈顿公寓项目或在夏威夷买二套房提供更多贷款。First Republic通过发放这些贷款获得的回报远高于向储户支付的利息，2021年平均收取3.03%的房贷利息，向储户支付的利息平均为0.12%。

这些贷款通常有定制的特点，而且基本从未变成坏账。

在超低利率环境下，这种老式模式大赚特赚。在截至2021年的十年间，First Republic的年利润翻了两番。该银行成为美国20家最大银行之一，而且按照一些标准指标衡量，First Republic的股票估值远远高于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 & Co., JPM)和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 Corp., BAC)等公司的股票。后两家银行是美国最大的银行，它们在富裕的郊区和高档城区开设分行，试图效仿First Republic。

据前雇员称，“存款、存款、存款”和“支票、支票、支票”是前First Republic联合首席执行官Hafize Gaye Erkan在每周全体员工会议结束时都会反复说的几个词。该银行每周公布报告，这些报告显示了各地区的存款增长情况。Erkan的一名代表不予置评。

Anthony Sherman曾在曼哈顿中城First Republic一家分行工作，直到2018年，现在他经营着一家初创企业。他说，银行家的大部分薪酬与他们揽来的存款或贷款数额挂钩。“他们只在乎你是否在带来业务，”他说。

现年40岁、居住在俄勒冈州波特兰的律师Daniel DiCicco去年成为First Republic的客户，当时该银行向他提供了10万美元的信贷额度，利率为2.95%。这其中的陷阱在于：如果他的存款余额低于2万美元，信用额度的利率就会上升。

他的存款并没有赚取多少利息，但其他的好处弥补了这一点。去年秋季，DiCicco和他的妻子打算去日本旅行，First Republic提出向他专差速递价值数千美元的日圆，不收服务费。

DiCicco说：“我自己不需要动一根手指头。我可以给我的银行家发电子邮件，说我需要什么，东西就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First Republic采取了有针对性的行动，以利用硅谷迅速增长的科技财富。Peter Herz经营着一家投资食品初创企业的风投公司，他在2002年成为了First Republic的客户，当时他购买了加州门洛帕克一套房产，该行为他提供了房贷。

Herz开了一个支票账户，并通过该账户还房贷，因为如此操作可为其带来利率折扣。从First Republic获得的服务促使Herz把大部分个人和公司账户都带了过来。Herz说，他所在当地分支机构的银行家们熟悉他不同寻常的签名，并且解决了多年来该签名所造成的一些问题。

知情人士称，First Republic与各公司达成了面向其雇员的协议，例如Alphabet Inc. (GOOG)旗下的谷歌(Google)员工开设一个账户，即能获得超过2,000美元的注册奖金。该公司在Facebook总部内设立了一个分支机构，还向富有的科技行业人员例行提供2.5%或更低的长期房贷。

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就是客户之一。据《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此前报道，2012年First Republic向这位Facebook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提供了一笔595万美元的房贷，起始利率为1.05%。

2011年，First Republic的一家分支机构出现在了硅谷著名的沙山路(Sand Hill Road)；2013年，该行开设了位于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的首家分支机构；2018年，该行的业务足迹扩展到了怀俄明州富裕的度假城市杰克逊，Herbert在此地购买了一套房产。职业橄榄球队迈阿密海豚(Miami Dolphins)的老板兼房地产开发商Stephen Ross也出现在First Republic的广告中。

客户们争相在银行年报中占有一席之地，登上年报就能展示自己光鲜亮丽的形象。

“这几乎就像一本年鉴，”Celina Yosri说。“年报里写的全是客户，而不是员工，我认为这说明了一切。”Yosri在2016年至2018年期间在该银行旧金山总部担任运营项目经理。

2021年7月，该行任命43岁的Erkan担任联席首席执行官，她曾在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 Group Inc.)工作。去年12月，该行宣布Herbert将因心脏问题休病假。不到一个月后，Erkan离开了这家银行。

知情人士称，First Republic为填补空缺的首席执行官职位面试了其他银行的高层管理人员。该行最终提拔了长期以来一直在该行工作的内部人士Michael Roffler，并让春季休假回来的Herbert担任执行董事长。

对客户服务痴迷的直接原因是Herbert。他出身于一个小镇银行家庭，于1985年创立了First Republic。

“我敢打赌，这家银行里的每个人都在某个时候见过Jim，和他聊过，”John Rosanelli说。“Jim总是强调‘要谦虚，要有回应，要照顾好顾客’。”Rosanelli在2022年5月之前一直负责First Republic为对冲基金客户提供服务的业务。

与日俱增的压力

Herbert的回归适逢美联储抗通胀行动初期。First Republic加大了自身的行动力度。该行在公开演示资料中告诉投资者，美联储2015年至2018年进行一系列相对温和的加息期间，First Republic蓬勃发展，没有理由认为这次会有所不同。

但在幕后，压力越来越大。随着美国国债以及货币市场账户突然提供4%的收益，单凭卓越的客户服务将很难说服富有客户坚守收益几乎为零的支票账户。

知情人士称，负责处理棘手客户的银行家在某些情况下会提高存款利率，试着留住生意。

据First Republic的前雇员称，提取房屋净值信贷额度和其他信贷额度的客户被鼓励将这些资金存入First Republic存款账户。此前，客户往往会把相关资金转到不同的银行。

据针对投资者的演示材料和前雇员的说法，2022年末，该行放慢了招聘速度，到年底时员工离职造成的空缺只有极少数得到填补。该行首席运营官Susie Cranston曾是领导成本削减工作的高管之一。Cranston通过该行的一位发言人表示不予置评。

在2022年底，该银行拥有1,764亿美元的存款，其中68%的存款超出了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Corp., U.S., 简称FDIC)为每个账户提供的25万美元存款保险上限。这意味着如果该银行倒闭，无法保证客户拿回这些现金。存款占到了该银行资金的92%。

在今年1月中旬的投资者演示材料中，该行宣传称其存款账户数量较少，仅相当于其他同规模银行的20%左右。这让该银行能够把更多时间投入到客户身上，并为每一名客户提供卓越的服务。

2022年，First Republic的存款规模增加了13%，但代价不菲。2022年第四季度，First Republic支付了4.28亿美元的存款利息，较上年同期的2,000万美元激增。

存款成本上升对First Republic来说是个尤其麻烦的问题，因为该行大部分收入来自低收益、固定利率的房贷，而这些贷款多年后才会到期。该行并未向其他产品领域拓展业务，如信用卡和汽车贷款，此类产品可以帮助平衡一家银行的贷款簿。

2022年，First Republic的贷款中有一半以上是房贷，平均利率为2.89%。利率上升导致这些贷款的市值蒸发了约220亿美元。只要该行不必出售这些贷款，账面损失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如果该行需要满足提款需求，已实现的损失就会侵蚀运营所需的资本。

分析师们对该公司的利率错配表示了担忧。First Republic股价2022年累计下跌约40%。3月10日硅谷银行倒闭后，First Republic股价重挫。

不甘心存款赚不到钱的客户开始提取存款，起初是以缓慢的速度取款，然后一下子就都提走了。毕竟这些客户与First Republic之间纯粹是金融关系。

First Republic当时试图缓解储户的恐慌。该行3月10日发布声明称，拥有多元化的储户群体，而且“在联邦住房贷款银行(Federal Home Loan Bank)和联邦储备银行(Federal Reserve Bank)有超过600亿美元的可用但未用的借款能力”。两天后，高管们给客户发电子邮件，让他们对该行的财务状况放心。

当天晚些时候，银行业监管机构宣布，已经关闭总部位于纽约的Signature。美联储设立了一项紧急贷款计划，以帮助银行满足提款需求。几小时后，First Republic宣布已用额外资金增强了自身财务状况。

该股继续下跌。3月16日，一些大银行同意联合向First Republic注入300亿美元存款，此举旨在将First Republic变成一堵防火墙。这么做远远不够。存款挤兑迫使该行严重依赖从政府和政府支持机构借来的资金，这些资金的利率大大超过了该行的资产收益率。借款总额在3月15日达到惊人的1,380亿美元。

Keefe, Bruyette & Woods的美国银行研究主管Chris McGratty在一份研究报告中写道：“资金基础本末倒置是不可持续的。”

作为周一上午达成协议的一部分，摩根大通表示，将接收First Republic所有920亿美元的存款，包括受保和非受保存款，以及First Republic的大部分资产，包括约1,730亿美元的贷款和300亿美元的证券。FDIC将与摩根大通分担First Republic贷款的损失。FDIC说，First Republic的84家分支机构将作为摩根大通的一部分于周一在正常营业时间内重新开业，客户将可以完全取用自己的存款。

俄勒冈州犹太社区基金会(The Oregon Jewish Community Foundation)已在First Republic办理银行业务多年。该非营利组织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David Forman说，上周，该组织开始将所有存款账户转移到美国银行。他说，尽管账户余额低于存款保险限额，但该组织不想在未来去处理资金滞留在一家破产银行的潜在麻烦。

“一个半月前，First Republic对于你所做的一切都会产生光环效应，”Forman说。“现在情况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