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印度首富的瑞幸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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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日，高塔姆在推特上向他的近100万粉丝保证：“这将在一定时间内为整件事带来最终结果……真理必胜。”

John Hyatt、Giacomo Tognini

■去年9月，在新加坡举行的福布斯全球CEO大会上，高塔姆•阿达尼（Gautam Adani）向450位与会的高管宣布：“一个时运已到的国家是无法阻止的，而印度的时代已经来临。我真诚地相信，这对全球秩序来说只会是好消息——作为一个经济上成功的民主国家，印度会以身作则。”

当时，似乎不仅是印度的时代已经来临，阿达尼的时代也已经到来。这位60岁的印度实业家正处于世界之巅：当时，组成他的阿达尼集团（Adani Group）的9家上市公司股价正在大涨，其中四只在短短12个月内翻了一番或更多。在那段时间里，阿达尼的财富增长超过了地球上其他任何亿万富豪，使得他的身家在六个月内增长了近700亿美元，达到1,580亿美元，足以令他短暂地超过了比尔·盖茨、沃伦·巴菲特和杰夫·贝索斯，成为了地球上第二富有的人。

而他是通过建设一个更好的印度来做到这一点的。这个世界上人口第二多的国家迫切需要更好的道路、更现代化的机场和更先进的发电厂，而阿达尼提供的正是这一切。根据FactSet Research的数据，在截至去年12月的前12个月里，他的多家上市公司——其中七家现在以他的姓氏命名——共创造了380亿美元的收入，雇佣了26,000多名员工。该集团庞大的资产包括印度最繁忙的航运港口、9座发电站、服务于300多万配电客户的输电线路、多个煤矿、食用油公司、高速公路和8个机场。去年，阿达尼集团又完成了几笔收购交易，使其成为印度第二大水泥生产商，并成为了印度最大的电视网络之一新德里电视有限公司（New Delhi Television Ltd.）的所有者。

然后，这一切在某一天轰然倒塌。1月24日，美国做空机构兴登堡研究公司（Hindenburg Research）指责高塔姆和他的哥哥维诺德（Vinod）策划了“企业历史上最大的骗局”。这些指控称他们犯有会计欺诈、操纵股市和逃避印度证券法，但阿达尼集团否认了所有这些指控。在短短两周内，这份报告使得阿达尼集团旗下公司的市值缩水了1120亿美元，也使高塔姆的财富缩水了约650亿美元。（在股市小幅回升后，他现在的身家为472亿美元，略低于迈克尔·戴尔（Michael Dell）。）

然后，在兴登堡发布报道一周后，《福布斯》英文版又披露了一些新细节，让这家四面楚歌的企业集团再次头疼。2月1日，就在《福布斯》报道称，阿达尼家族可能通过离岸实体秘密购买该公司股票，以提振市场对该公司股票需求的几分钟之前，阿达尼的旗舰公司阿达尼企业（Adani Enterprises）突然取消了计划已久的25亿美元的二级股票增发计划。（高塔姆当时发布了一段视频信息，称他们之所以取消增发计划，是因为董事会认为，考虑到市场的波动，这样做在道德上是不正确的。）接下来，《福布斯》揭开了维诺德·阿达尼的离岸帝国的面纱，并发现了一些外国空壳公司与阿达尼集团之间的新交易，而这些交易似乎会对阿达尼公司的财务状况提出问题。印度反对党印度国民大会党（Indian National Congress）在议会程序中引用了《福布斯》的报告，请愿者也要求印度最高法院将《福布斯》的报告记录在案作为证据（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结果）。阿达尼集团目前正在接受印度最高法院和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SEBI）的调查，SEBI是该国的股市监管机构：但该公司尚未对《福布斯》的调查结果做出回应。

各个行业，各个地方

阿达尼集团拥有200多个港口、机场、发电站、水泥厂、矿山、国防工厂、可再生能源农场、电力设施和天然气分销网络，遍布印度23个邦和地区，占印度陆地面积的87%。

对许多印度人来说，这些指控感觉像是对印度本身的攻击，尤其是考虑到阿达尼与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的密切关系（两人已经相识超过35年）。阿达尼长达413页的反驳书将兴登堡的指控斥为“对印度、印度机构的独立性、完整性和质量，以及印度的增长故事和雄心的蓄意攻击”。

但同样地，兴登堡对阿达尼集团的指控也不足为奇。多年来，该集团旗下的公司一直饱受政府调查和媒体对其涉嫌洗钱、税务欺诈和进出口骗局的报道困扰。阿达尼在2009年接受《福布斯》亚洲版采访时表示：“要在印度做生意，你必须同时遇到政客和官僚。如果你想快速发展，我们的体系中有一些障碍，必须想办法克服。”

莫迪和阿达尼自20世纪80年代末就认识了，当时他们都是印度西部古吉拉特邦（Gujarat，人口6,800万）的年轻人。阿达尼于1994年获得古吉拉特邦海事委员会的许可，可以在蒙德拉镇（Mundra）建造一个码头。一年后，莫迪的印度人民党（BJP）在邦选举中大获全胜。2001年，就在莫迪被任命为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的同一年，政府也授予阿达尼30年的经营权，准许他经营后来的蒙德拉港。

不久之后，阿达尼就以极低的价格获得了政府的特许权，并将蒙德拉镇改造为他的商业中心，赢得了古吉拉特邦政府的“经济特区”称号。阿达尼的蒙德拉港现在是印度最繁忙的港口，成为了阿达尼港口和经济特区有限公司皇冠上的明珠，后者是阿达尼集团的物流公司，2022年的销售额为22亿美元。此外，从2009年开始运营的蒙德拉火电厂现在也是阿达尼电力公司的支柱，2022年的销售额为47亿美元。

阿达尼对“他的成功要感谢莫迪”的说法持辩护态度：“人们对我有一种巨大的误解，即认为我的成功是我与纳伦德拉·莫迪关系密切的结果。”他于2012年在印度一家当地商业杂志上写道。“但他只是通过政策促进了经济增长，从整体上推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

2014年，古吉拉特邦高等法院裁定，阿达尼在蒙德拉的经济特区没有有效的环境许可，并下令将其部分关闭。这一决定是在当地政府对该经济特区的环境影响进行调查之后做出的，其中包括未能妥善处理飞灰（煤粉）。不过，这一裁决并没有坚持下去。当年晚些时候，莫迪当选印度总理，联邦政府批准了阿达尼的环境许可证，并允许工厂恢复运营。

但阿达尼超强的股市回报才是目前对其指控的核心。兴登堡拒绝对本文置评。据该研究公司称，阿达尼兄弟俩在未披露的海外投资基金中藏匿了数十亿美元的股票。兴登堡还称，这些空壳公司具有双重目的：买卖阿达尼公司的股票以创造流动性和操纵股价，并规避印度证券法要求公众持有公司至少25%的股票的规定。阿达尼集团则否认了这些指控。

打击目标

这是华尔街的终极小强：兴登堡研究公司（Hindenburg Research）是一个只有10人的小型研究机构，但它通过揭露欺诈、自营交易和会计违规等行为，已经扳倒了一系列巨人。兴登堡研究公司于2017年由现年38岁的前金融分析师内特·安德森（Nate Anderson）创立，该公司以世界上最著名的人为灾难之一——“兴登堡空难”命名，其目的是做空目标股票，并在其股价下跌时获利。（截至目前）该公司的部分做空受害者包括：

BLOCK： 3月23日，兴登堡指控杰克·多尔西（Jack Dorsey）的金融科技巨头BLOCK通过其流行的点对点支付产品Cash App为欺诈和犯罪活动提供便利。当天BLOCK股价下跌15%。BLOCK表示，这些指控“与事实不符，具有误导性”，并计划对兴登堡研究公司采取法律行动。

NIKOLA MOTORS：兴登堡研究公司在2020年9月揭露了这家电动卡车初创公司的许多欺骗行为，包括一段臭名昭著的视频，该视频声称显示一辆电动卡车正在行驶，但事实上它只是从山上滚了下来。10天后，NIKOLA创始人特雷弗·米尔顿（Trevor Milton）辞去执行董事长一职，后来被判犯有三项诈骗罪。NIKOLA的股价也较2020年的峰值下跌98%。

长江港口物流公司：2018年12月，在兴登堡声称这家总部位于中国武汉的物流公司至少77%的资产是伪造的之后，该公司的20亿美元市值蒸发了93%，并于2019年5月从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摘牌。

APHRIA：据2018年发布的三份独立的兴登堡报告显示，这家加拿大大麻公司进行了一系列自我交易收购，导致首席执行官和他的联合创始人辞职。本次指控的核心内容还包括，Aphria减记了拉丁美洲资产的价值。

现在，阿达尼集团正在努力维持其不屈的姿态。今年3月，该公司预付了20亿美元的债务，但研究机构FactSet Research估计其总债务为400亿美元。据《经济时报》（Economic Times）和彭博社报道，该公司还试图重新谈判与该集团收购水泥制造商ACC和Ambuja相关的40亿美元贷款，并正在与美国投资公司商谈通过发行私人债券再筹集10亿美元。

迄今为止，他们取得的一个重大胜利是，美国资产管理公司GQG Partners在3月2日向阿达尼的四家公司投资了19亿美元。GQG Partners由印度出生的美国公民、亿万富豪金融家拉吉夫•贾恩（Rajiv Jain）经营。

贾恩认为，阿达尼公司拥有世界级的盈利资产，并且目前正在以折扣价出售。“它是清白的吗?不是。但这是欺诈吗?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差距。”贾恩说，他对兴登堡的指控不屑一顾。“我们不认为存在价格操纵。”

虽然阿达尼集团创始人兼董事长高塔姆·阿达尼掌管着这个庞大的企业集团，但它实际上是一个家族企业。阿达尼家族信托基金（S.B. Adani Family Trust）成立于1981年，以他父亲的名字命名。该信托基金的其他受益人还包括他的兄弟马哈苏克（Mahasukh）、拉杰什（Rajesh）、瓦桑（Vasant）和维诺德（Vinod）及他们的家人。

弟弟拉杰什担任董事总经理，负责集团的运营。姐夫萨米尔·沃拉（Samir Vora）负责集团在澳大利亚的业务。侄子普冉奈（Pranav）是集团旗舰公司阿达尼企业的董事总经理。高塔姆的两个儿子卡兰（Karan）和吉特（Jeet）均毕业于美国的大学（普渡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分别经营着该集团旗下的港口和机场：卡兰现在还负责水泥业务。维诺德没有正式头衔，但他是一个幕后人物，在兴登堡报告中被点名138次，比高塔姆本人多100多次。维诺德控制着数十家持有阿达尼公司股票的离岸实体，并被控参与非法交易。

阿达尼的崛起

即使有兴登堡报告的影响，阿达尼集团的主要业务——包括多元化的阿达尼企业、专注于可再生能源的阿达尼绿色能源公司和电力分销商阿达尼输电公司——的股价都曾大幅飙升，帮助高塔姆的身家自2020年以来翻了两番。

纽约大学金融学教授阿斯沃斯•达摩达兰（Aswath Damodaran）表示：“在我看来，这个故事的主要部分就在于控制权。”达摩达兰认为，阿达尼集团在离岸实体中持有股份的动机，源于该家族希望对其上市公司行使近乎全部的权力。“这是我看到他们所做的一切的最重要的主题。控制，控制，控制。”

兴登堡报告的余波可能会威胁到这种控制——但高塔姆·阿达尼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幸存者。1997年，他曾被歹徒绑架，并被扣为人质18个小时。2008年，在孟买泰姬陵皇宫大酒店（Taj Mahal Palace）用餐时，他逃过了武装恐怖分子的围攻，而那次袭击在几天内造成174人死亡。“上帝对我很仁慈。”他后来告诉《福布斯》。

高塔姆有八个兄弟姐妹，在五个男孩中排行老四。1978年，16岁的他从学校辍学，搬到孟买和维诺德住在一起，并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分拣钻石的工作，开始了他的创业之旅。1982年，他回到古吉拉特邦，帮助他的大哥马哈苏克经营企业，后者从朋友舍万提拉尔·沃拉（Sevantilal Vora）手中买下了一家小型塑料包装厂。高塔姆在2009年表示：“我们当时几乎是从零开始的。”

沃拉认为阿达尼会成为他女儿普丽蒂（Priti）的理想伴侣，于是两人于1986年结婚。（普丽蒂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牙医，领导着阿达尼基金会。）两年后，阿达尼成立了阿达尼出口公司，主营进口塑料，并很快将业务扩展到纺织品、农产品、宝石和珠宝贸易。1994年，该公司在印度证券交易所上市，后来更名为阿达尼企业。“我们卖牙膏、鞋油、海鲜、化妆品和许多其他商品。”维诺德·阿达尼在接受印度记者R.N.巴斯卡尔（R.N. Bhaskar）的采访时说，后者当时正在为高塔姆撰写2022年的传记。“重要的是，从印度出口产品没有被禁止，而且有一个可以给我们带来良好利润率的市场。”

当然了，政治关系也很重要。对古吉拉特邦经济特区的调查并不是唯一一个半途而废的调查。2007年，SEBI禁止阿达尼集团的几家公司在两年内买卖证券，原因是它们在1999年至2001年期间参与了股票操纵计划。后来，在缴纳了14万美元罚款后，这些公司均被允许恢复交易。

2014年，印度最高反走私机构收入情报局（Directorate of Revenue Intelligence, DRI）也对阿达尼集团夸大进口电厂设备的成本进行了调查。DRI声称，在2009年至2013年期间，该公司通过离岸实体发送发票，“将资金转移到国外”，其中近9亿美元最终流入了维诺德·阿达尼拥有的一家总部位于毛里求斯的公司。（该调查于2017年撤销。）DRI还调查了阿达尼集团在2004年至2006年期间为逃税而虚报进出口钻石的价值，但在2015年，法庭再次宣布该公司无罪。

在印度西南部的卡纳塔克邦（Karnataka），卡纳塔克邦监察员在一份长达466页的报告中表示，阿达尼企业和其他公司在2004年至2010年期间向官员行贿，以鼓励非法开采的铁矿石出口，但阿达尼集团从未在那起案件中受到指控，而其他公司则受到了指控。2011年至2015年期间，阿达尼的五家公司被DRI指控将印尼煤炭进口成本夸大了数十亿美元，以便将资金转移到海外。2020年，印度最高法院推翻了一家下级法院阻止调查的决定，因此该调查仍在进行中。

但所有这些都没有减缓该集团业务的发展。自2014年以来，阿达尼港口公司在印度开发或收购了7个港口，使其名下的港口总数达到12个。2019年，该集团获得了6个机场的运营权，并在一年后增加了印度第二繁忙的孟买机场的运营权，尽管他们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在2014年至2022年莫迪当选印度总理期间，阿达尼集团旗下的三家上市公司的收入增长了55%。

前投资银行家、印度反对党议员Mahua Moitra表示：“不幸的是，由于据称与总理关系密切，该集团能够操纵官僚们服从自己的路线。我不确定政府在多大程度上是该集团的同谋，但这种‘法律不适用于阿达尼’的幻象必须改变。”

胆子大起来了之后，高塔姆开始把目光投向国外。阿达尼集团的第一笔海外交易发生在2008年，当时他收购了一家印尼煤矿。两年后，该集团又收购了澳大利亚的卡迈克尔（Carmichael）煤矿，并于2011年在当地增加了一个航运港口。此后，它又于2021年在斯里兰卡开发了一个新的集装箱码头，最近还签署了一项12亿美元的协议，将以色列海法港私有化，使阿达尼集团获得了以色列第二大港口70%的股份。1月底，在兴登堡风波中，高塔姆依然无所畏惧地前往以色列发表演讲，并在签字仪式上与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合影留影。

至于SEBI的调查，高塔姆很有信心——考虑到他的过往记录，这并不令人奇怪。此外，印度最高法院命令SEBI“迅速”完成调查，并在短短两个月内公布调查结果，这远远低于正常情况所需的时间。3月2日，高塔姆在推特上向他的近100万粉丝保证：“这将在一定时间内为整件事带来最终结果……真理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