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拟推动的“镍OPEC”前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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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良：“镍OPEC”无论是否成立，其实都是一个信号，即中国在印尼的镍矿会受到更多监管，与其被动适应不如主动对标规范争取主动权。

王英良

■印度尼西亚是全球矿产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其镍矿资源储量位居世界第一。根据美国地质调查局统计，截至2020年，全球镍金属资源储量约为9400 万吨，其中印尼资源储量约为2100 万吨，占22%。印尼的镍矿主要是红土型镍矿，成矿区域主要位于该国中东部的苏拉威西岛和马鲁古群岛，这类型镍资源易于开采。

中国是印尼镍产业的主要生产实控方，在经济利益之下，难免有中资企业急功近利，倾向于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经济利益，甚至不顾环境，这当然会招致反作用力。11月28日，印尼记者安东妮亚•提默曼发表了一篇长篇深度调查报告《通往清洁能源的肮脏之路：中国的电动汽车热潮如何破坏环境》（“The dirty road to clean energy: how China’s electric vehicle boom is ravaging the environment”）。此文以印尼中资的苏拉威西岛莫洛瓦利县青山工业园（IMIP）和马鲁古岛纬达贝工业园（IWIP）为例，引起了舆论热议。印尼伊斯兰教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助理教授赫马特指出，印尼23家镍矿冶炼厂中有21家为中资所有。镍矿冶炼造成了环境大规模退化，其尾矿含有其他稀土元素，会渗入污染地下淡水或海水。

问题不仅涉及自然环境方面的争议。由于中国企业入驻带来的文化冲突以及显著的制度差异，镍的投资带来了明显的社会与政治效应。关注环保与人权问题的“中外对话网”早在2019年12月就指出，中资镍企入驻，造成了奥比岛等地村民的强烈反对，但另有部分人为了工作机会等利益而选择支持中资。当地村民曼多•马斯库表示，“中资镍矿造成兄弟姐妹和夫妻关系破裂”。2019年3月，因暴力抵抗中资镍矿进入，还有两名抗议者死亡。中资镍企过度雇佣中国籍劳工的现象也在当地大量存在。印尼原副总统优素福•卡拉一度公开批评盛产镍矿的印尼到处都是中国劳工。这反映了中国企业的投资确实造成了不同群体的立场对立，而为了实现生产效率，中国企业更加偏好雇佣本土员工，这又产生了新的间隙。

卡拉指称中国垄断了电动汽车电池生产，希望印尼本国人掌控冶炼技术。目前，本土的Kalla Group集团正在苏拉威西岛建造硫酸镍冶炼厂，并将使用清洁的水电进行冶炼，而硫酸镍能用于生产电动汽车电池。目前，印尼国内各大地方媒体经常报道中国在印尼采矿业的负面新闻，这也是印尼力求成立“镍OPEC”的一个重要原因。

总体看，如果印尼政府强势介入并以国家力量推动“镍OPEC”，那完全可能成形。但与其他镍出口国的利益协调问题会越发凸显。比如，同加拿大、澳大利亚的政策协调就比较难，因为这些国家的镍矿控制在少数几家大型跨国公司手中，要实现“镍OPEC”预期的价格垄断，乃至开采的环境标准、劳动者保护、职业病预防等一系列涉矿规范，就需要诸多的利益交易。比较现实的是与临近的菲律宾、巴布亚新几内亚等镍出口国家先协调成立某种组织，成为“镍OPEC”的雏形，随后扩大。此外，“镍OPEC”会随着镍的实际作用以及电池金属材料更新而出现波动，也就是说，即使成立“镍OPEC”，这一组织的权重和影响力也会出现较大的起伏。“镍OPEC”难以像石油输出国组织一样存在影响力，更遑论寻求政治影响力。随着氢能和新电池技术的创新，一国仅拥有单一金属是难以实现跨国价格垄断、谋求经济与政治影响力的。最后，印尼缺少对国际组织的治理能力。目前看，鲜有国际组织由印尼直接创设或领导，印尼国内的政治冲突和环境治理问题此起彼伏，使其很难在没有大国的支持下成为某个国际组织的实际领导力量。作为发展中国家，印尼单凭自身力量难以突破西方各类矿企长期经营的全球矿业网络。“镍OPEC”的成立和运行均可能冲击现有矿业巨头的利益，进而受到掣肘。还需强调一点的是，印尼国内社会充斥着各类名目的“人权”、“环保”和“种族主义”组织和社团，这对企业的生产构成了现实的压力。要做大“镍OPEC”，就需要本国有足够的量和开采能力，但目前印尼这些社会组织力量显然会掣肘相应的产能。

“镍OPEC”一旦成形，其影响主要会反映在价格上。“镍OPEC”本质上是一种经济民族主义，主要目标依然是通过政策寻租以获得租金，增加终端制造业成本。一系列信号表明，印尼政府对“镍OPEC”抱有极大的期待，势必会出台涉及镍开采的一系列商业规范，以加大国家对交易的介入和控制。这将进一步增加中企在印尼矿业开拓的变数，可能引发中国和印尼的贸易摩擦。因为印尼大概率会采取保护主义政策，可能进一步提高出口税，相应的外贸摩擦可能会产生。如果“镍OPEC”成立，中国在印尼的矿业开采就会受到多边机制约束，包括环保、劳工、人权、环境、税务等方面，这些都可能成为新的交易成本和压力，影响中国锂电产业的国际竞争力。因为镍这一重要原料的成本在上涨，而中国短期内不能完全不进口，所以所有成本都会反映在电池价格上。

“镍OPEC”如要成形，临近的巴布亚新几内亚势必会成为印尼优先拉拢的对象。而根据现有新闻梳理，中国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矿业开采中存在不少的违规和“事故”记录。2019年8月，中国冶金科工股份有限公司在拉姆镍矿的巴萨穆克湾加工厂的一台水泵出现故障，20万升有毒泥浆溢出，其中多达8万升泥浆流入海洋，污染了附近的海岸线。巴布亚新几内亚矿产资源管理局决定对该工厂采取惩罚性措施，调查发现，这家位于马当省的镍矿操作人员操作不当、泄漏控制系统故障，而且设备维护不足。当局表示，在问题得到解决之前不允许该企业的加工设施重新开放，这实际上暂停了拉姆镍矿的所有采矿作业。如果“镍OPEC”正式推出，那中国在印尼和巴布亚新几内亚这两个国家的镍矿开采会受到较大冲击，因长期未能解决的环境污染问题，有可能在新的多边约束机制下，不得不面临新的艰难转型。

此外，美国、澳大利亚、印度和日本四国在5月24日东京举行的四方领导人首脑会议上宣布，支持印太海域意识伙伴关系（IPMDA），并称印太国家将通过印太海域意识伙伴关系分享技术，使各国能够利用近地球轨道卫星，监督自身海域边界和国际航道。这种技术可以根据船上的无线电信号和自动跟踪系统识别船只。这主要是通过技术手段来监视中国的船只出行，防范非法捕捞，但作为一个军民两用一体网络，很难保证美国是否会关注到中国的镍矿开采可能带来的海洋污染并针对中国的开采，从人权、环保、合规等角度进行介入。在涉及战略性的矿产资源上，美国完全有动机预阻中国在印尼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镍开采业务，而“镍OPEC”显然是一个不错的介入契机。

“镍OPEC”无论是否成立其实都是一个信号，即中国在印尼的镍矿会受到更多监管，与其被动适应不如主动对标规范争取主动权，这值得中国企业好好设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