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我的儿子要在上海长大
+ 查看更多

卓睿：我选择住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将来中国会“赢”或者美国会“输”。随着我儿子不断长大，这个国家和他都将继续成长和变化。

卓睿

■上海封城的第三天，爱人跟我说：我怀孕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随着我们的孩子在子宫里长大，她每天累得要睡18个小时。经过一番折腾，我们终于获准去医院做超声波检查。2022年4月的一些日子，我可以离开我们的小区，在上海市中心荒凉的街道上走很久很久。我应该离开吗，我们应该回美国吗？那时候的每次散步，我都感觉封控的上海和我的家乡很相似：很多树；街上的人不多；空气很新鲜；人们没什么事做。我尽了最大努力确保爱人有健康的食物吃，后来我收到了一份蔬菜包，内容不明，打开一看，里面有8公斤生菜。有一次我们排队做核酸检测时，我还设法弄到了一袋鸡蛋（40个）。在整个居家过程中，每当我感到不耐烦或愤怒，只要想到我的儿子我就能平静下来。我告诉自己，不要成为负能量的来源，现在是非常时期，家人需要你的支持。最终，是我们未出生的儿子在这段时期让我们俩都保持了理智。

2008年以来，上海是我大部分时间生活的城市，在这里我历经了人生的不同阶段：从赚钱偿还我的学生贷款，到观察、体验不同文化的冲击与融合，最后找到一份稳定充实的工作。2022年，上海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在这里我完成了结婚生子。我问朋友们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是去是留？李成（我之前合作出版的一位作家，也是一名知名的中国问题专家）告诉我，他觉得我现在留在是中国明智的（不论是目前来看还是长远来看），随着中国的不断发展，未来是充满希望的。就个人而言，我眼中的中国与我在全球媒体上读到的不同：（我看到的中国）正在努力寻找自己的道路，寻求一个更加平等和生态的社会。我在上海的中国新中产阶层的朋友们印证了这个事实：他们并不总是喜欢发生在中国的一切，但这不是重点；他们在这里生活和工作是为了让中国成长得更好。

我在报纸上看到，外国人正在“逃离”上海，我们决定换到更大的公寓（我希望疫情会让房租价格会更低）。事实证明，上海的房地产市场并没有受疫情影响太大。

一位交易加密货币的朋友离开了上海，许多熟人也离开了上海。当我坐在无聊的告别派对上时，他们会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我：“老兄，我真不敢相信你会留下来？”我2008年来到中国，因为当时在纽约当作家赚不到什么钱，而另一面中国却是一个充满机遇且有趣的地方。现在的上海与2008年相比，似乎更有趣了。

在一次晚餐聚会上，我们的一些朋友们（一群英语世界的资产阶级高级知识分子）说：“你真勇敢，在这样的节骨眼要了一个孩子。”当我出生时，我的父母继承了马里兰州卡罗尔县农村的一个小房子，他们在那里过了一段时间的农村生活，后来他们离开了，因为当地的学校太差了。我的妻子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黑龙江省长大，那里有漫长而寒冷的冬天，社会正经历着令人困惑的颠簸。我们翻阅家庭相册时，父母那一辈的所有奋斗历程都会变成金色的回忆。就在我们遇到封控的时候，我和妻子就想象着有朝一日要把这些经历讲给我们的儿子听，生活的颠簸只会让我和家人更亲密。

我是一名图书出版商，在空闲时间也会通过写作来满足虚荣心。去年，我看到了一项调查，调查对象主要为研究中国的外国学者。其中一个问题：“新冠疫情后你还会去中国吗？”大多数人说不会。不客气地说，这些在国外的学者甚至都不懂中文，他们本来也不愿来中国。如果我的水管工告诉我，他不想修理我的马桶，因为它很臭，我会完全理解。但我可能会找到一个能胜任这项工作的水管工，而不是去乱叫：“凭什么我的厕所是坏的？”。一部分美国的对华政策是由怨恨、恐惧和无知驱动的，这些政策闻起来就像臭厕所。我认为美国人需要培养对中国的战略同理心，从最近的“习拜会”来看，拜登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我的一些朋友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李成认为中国正在寻找自己的现代化道路，一个拥有庞大中产阶级的稳定中国符合世界的期望，当然也符合美国的利益。白明（Jude Blanchette）虽然认为中国存在很多的问题，但是他也始终承认中美之间需要管控分歧。我出版各种思想家的书，我访问了中国各地，去探索我作品里所写的那些东西。中美两国需要找到一些建设性的方式在同一个星球上生活；我们的国家需要了解中国，正如我的军训教官在高中时告诉我的那样：“要么带头，要么跟上，不然给我滚蛋。”

多年来，朋友们一直在争论“真正的中国”其实不在上海，也不在北京。真正的中国也许就在某个村子里，或者就在地平线的某一个点。我认为，没有自上而下的“真正的中国”，只有生活在中国文化遗产和地理边界内的各种人。中国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每天都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塑自己，重塑历史和理念，以适应全新的形势。我选择住在这里并不意味着我觉得将来中国“赢”或美国“输”，随着我儿子的成长，这个国家和他一样，将在未来几年里也会成长和变化。他的母语和他母亲的母语一样是中文，还有他最喜欢的食物，被拥抱的感觉，家的感觉，都来自中国。至于他的父亲呢？我会努力向他传递我对美国的热爱，对理想的热爱。我会教他成为一个积极主动的人，不要等待别人来解决问题，如果你能看到，就自己去做。我会教他对自己有自信，这样他就能和其他与他不同的人共存。当他上学时，他会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我过去也是这样。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中国将面临史诗般的挑战；中国将如何应对气候变化，他们如何让经济脱碳？我们周围那些充满理想和爱国情怀的中国人会讲述怎样的关于他们国家的故事？Joseph（我儿子的名字），我将和你一起看着这一切展开，在梧桐树影下送你去学校；你是个美国人，但你同时也是中国人。你一出生就经历了上海的波涛汹涌，我相信未来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