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锂矿企业对外收购的政治和腐败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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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良：在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中企主要面对的是涉及政治的国家安全风险，而在“锂佩克”三国，中企的投资不能忽视东道国本身的治理风险。

王英良

■目前，中国国内新能源产业对外收购进展如火如荼，国有和私人企业均利用自身在资金方面的优势，大举在澳大利亚、南美洲、非洲等地进行规模性收购。由于存在资金、社会资本、技术以及履行企业社会责任等方面的优势，中国企业的收购获得了巨大成功。

尽管中国在全球锂矿的收购上属于“常胜将军”，但对外收购不仅是经济供需双方的对接，在锂矿这种战略性资源上，往往还涉及两国政府间关系的对接，会存在政治风险。中企在全球以高溢价收购出名，但一般情况下，东道国在尽可能汲取高收益的同时，亦有其他考虑，其中最直接的是国家本身产业优势以及安全竞争因素。而在治理水平欠佳的国家，中资企业则会面对不可避免的“涉腐”风险。

在众多的成功案例后，也有中国企业“碰壁”的记录。2018年4月，天齐锂业拟收购智利锂业巨头SQM32%的股权，价值50亿美元，但智利生产促进局（CORFO）常务副局长比特兰在离任前最后一天表示，将32%的股份出售给天齐锂业，将使中国在全球锂市场上拥有太大实力，并要求其阻止天齐锂业的收购行动。在这里，智利政府主要是基于同行业产业竞争的考虑，即尽可能地让投标方采取“竞高价”的方式，寻求锂矿的最大价值，并分散这总权益以求获得更高的要价。2022年9月，中国锂矿企业在津巴布韦受到了社区势力的阻碍。当地的法律组织评估中资采掘项目，建议对中国投资进行强制性人权尽责审查。这反映了中企收购在东道国微观社区层面的风险，当然本质上还是政府事务处理不善带来的风险。其他的政治风险体现为东道国政府政策的反复，比如，2022年10月，墨西哥加强国家对锂矿的控制，赣锋锂业在当地的锂矿项目受波及。2022年1月，智利政府宣布，比亚迪和智利北方矿业服务公司分别获得一份锂矿开发合同，两份合同竞标额合计超1.2亿美元，仅两天后，这项招标活动即被叫停。这背后是不同政府部门之间的博弈和政策冲突。

最严重的是在2022年11月初，加拿大以“国家安全”为由，勒令三家中国企业撤出其在加拿大稀土矿物公司的股份。被勒令撤出股权的包括中矿（香港）稀有金属资源有限公司、盛泽锂业国际有限公司和藏格矿业投资（成都）有限公司。后来新闻曝光，美国军方参与阻止中国企业在加的投资。这是目前为止，中国锂矿对外投资面临的最大挫折。

尽管面临诸多挑战，但目前看，中国对南美的智利、玻利维亚和阿根廷的锂矿收购是最密集也是最成功的。对这一地区，中国企业近期实施的较重大交易包括：2022年7月，赣锋锂业同意以最高9.62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专注于阿根廷的矿业集团Lithea；11月4日，西藏珠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向到访的阿根廷驻华大使牛望道宣布，将在阿根廷布局的两个锂矿项目中投资22亿美元。西藏珠峰称，公司计划在阿根廷“Salar de Diablillos”盐湖项目上投资7亿美元，预计从明年起年产5万吨电池级碳酸锂。同时，这家中资企业将于2024年在“Salar de Arizaro”盐湖另外投资15亿美元设厂，预期将年产5万到10万吨的相同产品。

中国与智利、阿根廷和玻利维亚均保持长期良好的双边关系，包括中国政府对阿根廷马岛主权诉求的支持。与这三国在海洋渔业、畜牧产品、旅游领域的良好合作，均使这三国在锂矿石的大额交易上倾向于与中国保持良好互动。但作为发展中国家，尤其在上世纪90年代，南美国家主要采取美式市场化道路，导致国家长期依赖资源输出，并被债务所拖累，在全球经济爆发危机下，其脆弱性暴露无遗，国家长期难以实现经济的快速增长。一系列的经验教训会反馈在如何利用机遇扩大锂业在国家经济发展中的分量以及设计新的国家发展战略上。在这一为期近五年的中企锂矿收购热潮中，“锂佩克”的主要考虑有：一是以本国经济利益最大化为中心，寻求并扩大自然资源带来的经济福利和国家竞争优势；二是通过严苛的招标竞标程序，寻求资金雄厚、具有可持续开拓能力并兼顾环保和社区福利的企业，以实现国家经济的转向，并探索一条超越单纯矿、渔、农资源依赖的经济发展路径；三是通过竞价实行某种经济现实主义，即以制造供应的稀缺来提升锂矿的价格，这些国家将成为锂电池产业链的最大赢家；四是通过获得收购的巨额定金以及常年的税收、基础设施建设等红利，实现在资源外交中的领导权；五是通过获得投资预付款以及保证金等，应对国家此前的债务、缓解国家财政赤字。

矿业交易与其他交易类似，均是物品与货币（包含金融）的交换。但事实可能超越商业交易，这包含与中国政府层面、企业层面、国际层面的利益交换。一是在政府层面。这三国均试图通过锂业合作进一步加深与中国的经济关联和政治互信，使国家发展搭上中国经济这一高速列车，分享中国发展红利，扩大在其他诸如渔业、肉类等领域的合作。二是在企业层面。包括与本地企业合作、税收、社会责任、技术、环境修复等，甚至隐藏了对个别政党人物或矿业所在地区国会议员的政治献金交易，这些均是可能的选项。三是在国际层面。要求中国支持特定国家的政治利益。比如阿根廷会进一步要求中国支持它对马岛的主权诉求，并要求中国政府减少或延长支付债务等。

全球锂矿资源富集地除了澳大利亚、加拿大这两个发达国家外，基本上是发展中国家。“锂佩克”三国均属发展中国家，在国际机构公布的全球廉政排名中都属于末流。这几个国家治理水平较低，面对中国企业带来的巨额投资，矿区具体所在的省或州政府、国会议员、执法、监管、审计等业务部门存在广泛的寻租空间。在治理缺失以及多党竞争下，执政党也要面对密集的选举以及短暂的执政期，这可能促使各政治人物不顾法律规范，采取索贿、要挟、利益输送等方式寻求利益。在中国企业正常缴税之外，东道国官员可能寻求实现额外的寻租和套利，这些成本均会反映在电池的价格上。

客观讲，“锂佩克”三国作为腐败风险高发区，所可能产生的对中国企业寻租和相应衍生的政治风险是不容忽视的。这可能在三个方面造成消极影响：一是增加中企运营成本，降低总体的利润率；二是与中国企业存在竞争的势力可能借助部分涉政府寻租的新闻炒作出“丑闻”，要求对中企收购进行调查，致使中国企业的名声受损或丧失某个标的资格；三是如果西方国家企业或基金支持的势力在与中国企业的竞争中落败，可能会丑化定性，称中国与这三国结成“腐败锂四角”，或呼吁国际机构进行调查，甚至推动制裁等。

近期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发表了巴厘岛峰会宣言，重申对腐败零容忍的承诺，将通过全球反腐败执法合作网络、二十国集团拒绝腐败分子入境执法合作网络等途径，加强国际合作，促进廉洁文化，拒绝为腐败犯罪人员及其资产提供避风港。全球反腐的形势其实并不能阻止个体政客乃至国家集体性的腐败，而在“锂佩克”国家，中企投资的涉腐风险确实很高。

所以，总体看，在加拿大、澳大利亚这两个国家，中国企业主要面对的是涉及政治的国家安全风险，而在“锂佩克”三国，中国企业的投资不能忽视的是东道国本身的治理风险，这不仅包括资源寻租，一旦发生贿赂或政治捐款等“丑闻”，中企也会弄得灰头土脸。在这种治理缺失的国家做生意，中企如何既适应环境，又在出现困难时，降低“沉没成本”，甚至全身而退。在这方面，中资企业的确需要好好设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