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未关闭无核化谈判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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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舟：金正恩并没有拒绝无核化谈判，只是拒绝先弃核或以无核化为唯一目标的谈判。这个立场与他多次重申的“分段同步弃核”方案一脉相承。

叶胜舟

■9月7日至8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成立74周年之际，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在万寿台议事堂举行第七次会议，共四个议程。第一个议程讨论通过《农村发展法》，第二个议程讨论通过《园林绿化法》，最后一个议程讨论最高人民会议组织问题，都是例行程序，四平八稳，无需关注。

劳动党政治局这样的“权力中枢”都经常大换血，最高人民会议这样的“橡皮图章”完全是金正恩的摆设。李善权在八届五中全会上由外相贬任中央统战部部长，此次接替完全退休的中央统战部前部长金英哲，任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

9月8日第三个议程讨论并颁布《关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核武力政策》的法令，有不少看点，不限于朝鲜内政，更牵涉世界和平与安全，也引起邻国、国际媒体的关注。

暗示首先使用、对无核国家使用核武

早在2012年4月13日，朝鲜第十二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五次会议已将“核拥有国”入宪。修改后的《宪法》序言表明：“金正日同志使我们祖国变成不败的政治思想强国、核拥有国、无敌的军事强国”，所以核武力政策法令是将宪法相关内容予以细化规范。

法令第二条规定朝鲜核武力的两个使命。“基本使命”是促使敌对势力“抛弃侵略和攻击企图”，从而“遏制战争”。如果敌对势力依然发动侵略和攻击，那么“作战使命”是“争取战争决定性胜利”，暗示可先发制人，首先使用核武器。

法令第三条第三款规定，“若国家核武力指挥控制体系因敌对势力的攻击处于危险，按照预先决定的作战方案，自动立即实施歼灭挑衅据点和指挥部等敌对势力的核打击。”主要针对美军的斩首行动，即使消灭朝鲜最高统帅、国务委员会，无人指挥和下令，朝鲜核武器也可能自动实施报复。

从技术而言，朝鲜实现困难重重，基本上还属于心理战。美国情报机构预测朝鲜目前约20-50枚核弹头。朝鲜核实力有足够把握毁灭首尔、东京、关岛，能否准确命中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等大城市，能否突破美国本土导弹防御系统还是未知数。

朝鲜官宣已实现核弹头小型化，潜台词是洲际导弹可携带。但战力和战效令人怀疑，未掌握分弹头、精确制导等技术，此前洲际导弹试验时，因弹头再入大气层保护技术和材料都不过关而失败。

朝鲜已进行高超音速导弹试验，但能否实战是未知数，更谈不上量产。美、俄、中三个军事强国均未官宣高超音速弹头已实现核常兼备，朝鲜的技术更不可能走在前面。

法令第五条第二款规定，无核国家不与其他拥核国家勾结参与反对朝鲜的侵略和攻击行为，“不拿核武器进行威胁或使用核武器”。笔者分析，此款几乎是针对美日韩军事同盟且为日、韩量身打造。暗示假如日、韩勾结参与美国对朝鲜的侵略和攻击，包括提供军事后勤保障，那么朝鲜有权“威胁或使用核武器”。

法令第六条规定“核武器使用条件”的五种情形，其中第五种情形是兜底条款，前四种情形分别是：

第一款“遭到或被判断为即将遭到核武器或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攻击时”。表明如果遭到化学武器、生物武器攻击，可使用核武器报复。美国已有先例，发动第一次海湾战争时，时任总统老布什就授权，如果萨达姆使用化学武器攻击，美军将使用核武器报复。

第二款“国家领导机构和国家核武力指挥机构遭到或被判断为即将遭到核及非核攻击时”。这是防范美军对朝鲜劳动党中央、国务委员会、内阁、人民军司令部和党政军高层领导实施斩首行动，包括非核攻击（例如巡航导弹饱和突袭），均可使用核武器报复。

第三款“国家重要战略对象遭到或被判断为即将遭到致命军事攻击时”。显然不仅包含朝鲜人民军的核、导弹等军事基地和军工企业，也包括重要民生设施（例如全国电网、通信、交通、互联网等基础设施和大型民用企业），一旦受到攻击，可使用核武器报复。

第四款“为防止战争的扩大和长期化以及要掌握战争主动权的作战需求不可避免时”。再次清晰表明，朝鲜可主动使用核武器且可能对无核国家使用核武器，决不限于自卫，可主动进攻。

例如，中美在台海发生战事，金正恩就有较高概率效仿其祖父，主动越过三八线，再次发动祖国统一战争。美军很难两线作战，除非大量抽调本土机动兵力或欧洲驻军援韩。朝鲜常规军力对韩国有碾压优势，但远不如美国，一旦战局不利，为“掌握战争主动权”并早日结束战争，可能在韩国境内针对美韩联军使用战术核武器。如果美韩联军越过三八线反攻、或日本实施后勤支援，朝鲜可使用核武器报复。

需要特别关注的是，前三款都有一个共同的措辞“遭到或被判断”，依赖于朝鲜的主观认识，允许使用核武器的条件其实弹性宽泛。充分反映朝鲜对综合国力尤其军事实力与美国差距悬殊的清醒认识和不自信，只有借助核武器威慑美军勿轻举妄动。

金正恩和朝鲜没有发疯，绝不会自寻死路，使用核武器主动攻击美国本土。否则以美国世界第一的核实力，遥遥领先于朝鲜，必定核报复，可将朝鲜从地球上抹掉。

金正恩未关闭无核化谈判大门

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局军事书记朴正天就《核武力政策》法令草案向议员作了说明，强调把国家核武力政策法律化，“在美帝持续不断的核威胁中”，“不断建设加强与之相应的核武力，这是最好的方略”。

金正恩没有出席9月7日第一、二个议程，出席了9月8日第三个议程，并在讨论前发表“历史性施政演说”。朝中社用一贯的亢奋声调，拔高奉承演说为“百科全书般的革命性文献、不朽大纲”。

金正恩的演说开篇就论述核武力政策，而且占了一半以上篇幅，足见重要性。惯例定性美国为“敌人”、“敌国”、“敌对势力”，指责美国终极目的是“迫使我们放下核武器”，“以便随时瓦解我国政权”。

他誓言“决不能放弃核武器”、“拥核国的地位已经不可逆变”。强调“最优先、最重视国防建设”、“不断扩大战术核武器运用空间”。不点名地指出萨达姆、卡扎菲招架不住美国的“煽动、诡辩、制裁、施压和军事威胁”，“做错选择，最后下场可耻可悲”。

2018年4月27日首次朝韩峰会签署《板门店宣言》，6月12日首次朝美峰会签署《联合声明》，2019年1月8日第四次访华，金正恩分别向韩国、美国、中国元首确认“朝鲜半岛无核化”。随着朝美河内峰会失败已公开放弃这个立场，此次是从法律上予以明确。

但他并未关死无核化谈判的大门，在朝中社9月10日公布的部分删节后演说文稿中，就有两个清晰的逻辑和证据：

（1）“今后我们的核武力政策不会改变，除非这个世界和朝鲜半岛的政治军事环境发生变化。”暗示如发生变化，朝鲜可以改变现行的核武力政策及法令。最大的变化当然是美朝建交，化干戈为玉帛。

（2）“决不会先弃核或实现无核化，不会进行此类的任何协商，也没有对换的筹码。”韩联社9月9日解读金正恩演说，称“严词拒绝无核化谈判”，笔者有异议。

金正恩并没有拒绝无核化谈判，只是拒绝先弃核或以无核化为唯一目标的谈判。朝鲜无核化仍然可以谈，但不能作为先行条件或唯一目标，这个立场与他多次重申的“分段同步弃核”方案一脉相承，有其合理性，曾获得中、俄的理解和支持。

他设想的无核化路径，在2018年3月26日首次朝中峰会、4月27日朝韩峰会、5月7日第二次朝中峰会上保持一致，即“分段同步弃核”方案（一边弃核一边放松制裁）。美国强硬坚持“一次完全弃核”方案（一次完全弃核后再放松制裁），两者形成尖锐对立，难以调和。

金正恩通过这个法令，并发表施政演说对内动员、对美宣示，主要目的是抬高与美国进行无核化谈判的筹码，而非拒绝无核化谈判。朝鲜完全是金正恩“一言堂”，一言可立法，一言可废法，宣传机器都会高速运转巧舌如簧鼓吹，立是英明的、废是英明的，总之伟大领袖永远英明。

国际社会冷眼围观坚持无核化

中方委婉坚持无核化。9月9日，中国外交部在例行记者会上回复，“中方在半岛问题上的立场没有变化。”这个立场在4月26日例行记者会上表述为“三个坚持”，即“坚持维护朝鲜半岛的和平稳定，坚持实现半岛无核化，坚持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

美方表态温和也未让步。9月9日，美国白宫发言人皮埃尔在空军一号上对记者说，美国已明确表示对朝鲜没有敌意，并继续寻求与朝鲜外交接触。

韩方明确坚持无核化。9月8日，韩国国防部次官申范澈在“2022首尔安全对话”闭幕式上致词时强调，遵守原则推动完全、可核查的朝鲜无核化至关重要。9月9日，韩国外交部称继续推进朝鲜完全无核化，“朝鲜不断开发核武将加强韩美同盟对朝威慑力，只会被国际社会孤立。”

9月16日，美韩外交部、国防部时隔4年零8个月之后，将在华盛顿重启“2+2”副部级的“延伸威慑战略磋商”机制，讨论如何将美国核实力和核威慑从本土延伸到海外，更有力地保护遭到朝鲜核攻击或核威胁的韩国。

不久的将来，美国携带核武器的战略轰炸机、战略核潜艇可能重返韩国甚至常驻韩国。尹锡悦这招险棋，不仅对朝鲜构成严重威胁，必然导致朝鲜进一步强硬反应，而且对中俄国家安全构成严重威胁。

俄方尚未表态。俄罗斯在所有朝鲜问题上长期默契地尊重中国的主导权，这个主导权是中国为朝鲜战争付出沉重代价后，从强势的斯大林手中拿过来的。

9月5日，《纽约时报》引用美国政府的消息源报道，俄罗斯正在向朝鲜“购买数百万枚火箭弹、炮弹”。鉴于美在俄政界、军界包括一线参战部队长期渗透，所以准确获悉并多次提前警告俄罗斯发动乌克兰战争，这个向朝鲜买军火的情报可信度也相当高。

但不能由此判断俄朝开始亲近或特别亲近。双方以货易货，用能源和粮食交换军火，互助互利。实质突破了安理会制裁决议，由于俄罗斯是常任理事国，中美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其他国家更不会多管闲事。

金正恩在演说中声称，“任凭（美国）制裁一百天、一千天、十年、一百年，都是无济于事的。”这偷换了一个概念，制裁朝鲜的确是美国最严厉，但不限于美国一家。联合国安理会为制裁朝鲜非法拥核先后通过10个决议，每个决议都是15个成员国一致通过。按照《联合国宪章》，执行安理会制裁决议是联合国会员国的义务。

核不扩散是国际社会的共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第九条第三款实质赋予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合法拥核，其他任何国家如拥核均不合法，通常会受到国际社会的普遍谴责、抵制、制裁。

目前除安理会五常外，还有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朝鲜四国拥核，这四国未加入、或加入后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以色列、印度背后有美国力挺，巴基斯坦背后有中国力挺，只是减轻、取消、避免安理会和国际社会制裁，并不改变三国违背国际法拥核的事实。

朝鲜将拥核入宪或单项立法，都是闭门自娱自乐，不会获得《不扩散核武器条约》191个缔约国包括5个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的承认。

金正恩足够精明，不会再进行核试验。否则肯定再次触发全球公愤，美国一定会迅速起草更严厉的安理会第11个制裁决议。中、俄不会拦也不能拦，安理会大概率又是一致通过。

他也不会投靠普京。俄罗斯发动乌克兰战争后，越打越被动，虽然因为拥有庞大的核武库立于不败之地，但第二军事强国地位不保，国力加速衰弱，加速远离世界舞台中心。普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金正恩清楚如投靠，肯定弊远大于利，中美一定联手把他往死里整。

虽然金氏三代梦寐以求的执念，就是甩掉中国，与美国单独签订《朝鲜和平协定》并建交。只要中国综合国力保持上升势头，朝鲜摆脱不了中国，不得不同床异梦，主要借助中国抵抗美国的巨压。■